暮色将临，朱焰牵着小七的手走向镇子，衣袂在晚风中轻轻翻动。
木工坊里沉香浮动，朱焰牵引着小七的手掠过一件件雕花木床、木椅、美人榻，听他叽里咕噜用乡语跟老板讨价还了价，写下家中住址，等着一会直接送到家里去。
织造坊中一脸喜色的老板娘听见竹杖点地的声响，抬眼瞥见衣着寒酸的胡小七，敲着竹竿挪进来，便赶忙摇摆着腰肢，来到他面前，声音尖锐：“哎哎哎，你们看好了啊！这要饭的怎么都进来了！去去去！”
不等他说完，胡小七就从怀中掏出朱焰给他的钱袋，伸在半空摇了几下，沉甸甸的银块撞击发出了醉人的声响，老板娘如听仙乐，眼前一亮，换上了另一幅面孔。
“诶呦，这谁家的小公子跑出来，怎么也没个侍从跟着。”老板娘还特意向坊外看了看，确定只有他一个人，才鞠躬弯腰在他旁边说道：“公子要买点什么？绫罗绸缎，锦衣袍服，我们这店里都是最时兴的式样。您这眼睛能看清么？要不来上手摸一摸？真丝面料，诶唷舒服的哟，保准您穿上就不想脱。”
胡小七在朱焰的指引下，望向店里一床大红色织锦绣花被褥：“那套怎么卖？”
刚把这套新做出的嫁妆样式摆好的伙计，在老板娘招呼下，抱着那套被褥来到他身边，看他仔细摸着那织锦，悄声跟老板娘说道：“掌柜的，这瞎子怎么眼睛被遮住，还指的又这么准，我刚抱出来，他就知道了？”
老板娘狠掐了他胳膊一下，示意他小声些，压低声音回道：“你管他真瞎假瞎！你又不是郎中，卖好你的货，不该管的别管！”
“公子，这件可是刚到的货，江南的锦缎，西域驼绒填的里子，店里就这一件。”老板娘眼睛盯着他手里的钱袋，不遗余力地推销着这套喜庆的被单。
“就这个吧。”朱焰在胡小七耳边说着，而胡小七又对着老板娘重复着同样的话。
“好嘞，公子，我们这还有新到的锦衫布袍，您要不要也看看？”
胡小七学着朱焰的话，在点了十几件常服后，实在忍不住，拽住他衣袖扭头轻咳：“够了吧，这也太多了。你买回去开店吗？”
“好了，最后一件，往那边指，对，就是这个。”朱焰扣着他的手心，指向了店中心铺陈的一件闪闪发光的敦煌神女舞衣。
那衣裙上半身只有一片轻薄的橙黄色布纱，下半身的长裤上悬着千百片金箔，随风飘逸，如碧海清波，隐约可透出白皙的皮肤。全身还有碎玉流苏，叮叮当当，如檐下风铃轻响。
老板娘正指引着伙计，将男装一件件仔细叠好。待瞥见最后那件缀满金铃的舞裙时，手指忽然顿了顿——这本是为青楼女子揽客裁制的款式，玉片金铃环佩叮当，是个闺阁添趣的妙物。她偷眼瞧着小七蒙着白绫的侧脸，暗笑这小瞎子倒是心思活络，买完婚嫁细软还要这般情趣之物，真是眼睛瞧不见，还专要听个声儿。
“公子且稍候，这些衣裳即刻差人送到府上。”老板娘将算盘拨得脆响，堆笑时胭脂香粉簌簌往下落，"统共三两整。"
“等一下。”胡小七跟着朱焰说完，才低头捂嘴问道：“你又要做什么？”
“你跟老板娘说，借间更衣室直接在这换上衣衫，天色晚了，我们去酒楼吃了饭再回家。”朱焰按住胡小七手腕，附耳低语。
老板娘以为他听这钱数不对，刚要给他一件件拎出来算，就听胡小七被推着向前踉跄半步说道：“我想直接换上新买的衣衫，借你们这里更衣的房间一用，就......”
胡小七没了朱焰指引，根本不知道买了些什么，只好随手指了最后买的那件舞裙，“就拿刚才那件吧。”
话没说完，就被朱焰猛掐了一下侧腰，疼得诶唷一声。
“那件不行！换一件，这件。”朱焰一下没注意，他手指就已经落在那舞裙上，忙又附上去，十指交缠强挪到旁边的宝蓝色交领薄衫上。
老板娘收了银子，喜笑颜开，忙唤小厮道：“快，拿了这件衣裳，送公子去房间换上，公子有眼疾，你们仔细伺候着更衣。”
“不必了，我......自己可以，劳烦带路就好。”
胡小七才刚掩上厢房槅扇，就被朱焰抱住，抵在墙角，“别动，我帮你。”
他的指尖在胡小七的身上游移，轻柔地将他身上布满补丁的衣袍褪去，还趁机在脖颈后落下一吻。待胡小七一激灵转过头去，他又已经转到了小七的身前，划过胸口，不经意地触碰。
“公子，衣服可还好穿，需要小的伺候您更衣么？”
“快点，快点，人家在催了。”胡小七攥住他探向胸口的手，新衫滑落在地的窸窣声里混着紊乱呼吸，“要么你就离我远点，我自己来，一会万一他要是真进来了......”
“你如果能看见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不会希望他进来的。”朱焰在他耳边调笑说道，“还是说，你希望他进来，看着我帮你换？”
“登徒子！”胡小七现在身上的衣服全都褪下，新衣服又死死抓在朱焰手中，不敢造次，只好咬着牙低声说道。
“好了，我开玩笑的，放松，我可舍不得让别人看你。”朱焰将玉带钩给他环过腰间，系到了最里面的穿孔处，仍是有些松垮，怜惜地将他搂在怀中，亲吻着他的额头说道：“你永远是我一个人的。”
“你，你干什么，突然又这么正经地说这些。”胡小七被他搂得有些喘不过气，用力推开他，面色羞赫道：“我既然已经和你成亲，自然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不然，遭天谴的不就成我了么。”
这时，门口又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公子？公子？你还好吗？”
雕花门应声而开，焕然一新的胡小七让候在门外的小厮瞪大了眼——朱焰替他重新绾了青玉冠，宝蓝色的锦袍衬得少年眉目如画，哪还有半分街头乞儿的邋遢模样。
老板娘见他换装出来，先是好一顿夸赞，不过在朱焰听来，倒也是实事求是，紧接着余光瞥见试衣坊里那件破烂的衣衫，帕子掩嘴嫌弃道：“公子，您这件衣服，是给您直接扔掉？”
“诶！别扔！”竹杖急急点地，胡小七慌忙摆手：“跟其他的一起打包，麻烦帮我送到家里去吧。”
一旁的朱焰满脸疑惑地看着他：“这衣服都破成这样子了，还留着做什么？莫不是你什么相好送的吧！”
“又胡说！”少年耳尖泛红，随着他走在街市上，掰着手指细数，“这么大一块布，这襟口能裁三块抹布，袖管拆了纳鞋底，前襟补补还能糊窗......”
见他如此节俭，反倒更是引得朱焰心生怜爱，指尖无意识摩挲他后颈：“这日子怎么就过成了这个样子？”
“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胡小七见他没来由的说这么一句，呆呆问道：“老百姓过日子，不都是这样么？你们家以前不是吗？就你那套镇上的房子，不也是靠你跟你哥嫂，省吃俭用这么多年才攒出来的嘛！”
“夸你，是夸你持家有道。如此贤惠，实乃吾幸。”眼看着夕阳余晖洒落，白日暑气消散，街道华灯初上，朱焰看了看周围的几座高楼，问胡小七道：“你可知，这镇子里，最好的酒楼是哪一家？”
胡小七敲着竹竿想了想，街巷挂起的灯笼映得白日里黯然无光的眸色也多了几分温软：“嗯，最好的，应该属鸿玉坊。不过......”
朱焰大手一挥，豪气甩出袋沉甸甸银锭：“就去他家！别总怕花钱，有我呢！你看你瘦的，可要多吃一些，身子硬朗，活得长久些。”
胡小七只听说过，也没去过，只好一路打听，向着镇子上最繁华的那条街走去。灯越来越亮，人越来越多，而且......都是男人......
“这鸿玉坊......是个南风馆？”
朱焰站在鸿玉坊的门牌下，看着朱漆牌楼下男倌们慵懒倚着门廊，纱衣下肌肤若隐若现，男女宾客进出其中，不由得愣在原地。
“我刚才就想跟你说的，不过，这鸿玉坊，是个烟花之地，菜做得好，人也做得好。是你不让我说完。”胡小七听他声音发紧，后背绷得笔直，顿时玩心大起。想到他故意在人前挑逗自己，正好趁机也逗弄他一番，便狡黠地笑道：“怎么不走了夫君？莫不是，怕花钱吧？”
“这家不行，换一家。”说完，就转身攥着他手腕要走，却被斜刺里伸来的涂丹蔻的手截住，转头一看，小七已经被迎出来的老鸨硬生生拽进了店里。
“诶呀小公子，别站在外面发呆啊！我们这店里什么都有，进来看看，保准你吃得好，还吃得饱！”这老鸨是男扮女装，刻意掐着嗓子说话，听起来反而不男不女，说得话也总让人听起来哪里别扭。
朱焰没拦住他，只好跟在后面，鹰隼般的目光钉在往来小倌身上，生怕有人靠近小七，图谋不轨。
老鸨捏着绢帕往胡小七面上拂：“小公子，第一次来么？诶哟，长得可真水灵，都要把我们这的小倌儿比下去了。”忽然试探着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嘶......您是不是有眼疾啊？没事，看不见没关系，咱们这都是好东西，保准是能让您摸得到的好东西。您想点什么价位的，奴家来给您安排。”
“老板......娘，我只是听说坊里饭菜不错，八宝鸭堪称一绝。今日只想来吃饭，其他的好东西......”胡小七被他拉到了角落的一张方桌前，假笑着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抽了出来，感觉后脊发凉，“就先不用了。”
老鸨见多了年过半百的老男人，盯着少年玉雕般的侧脸，恨不得自己脱了衣服上，心中欢喜：“嗐，没事，别害羞嘛！这样，奴家看您长得好，今日又是一个人来，您先点了菜，奴家送您起个台面，摸一摸，抱一抱，亲一亲啊，都可以，就是不能再往楼上走。您试了合心意，再加钱就行。”
“不用了，说啊，不用了。”朱焰在一旁干看着那老鸨对小七摸手抚脸，气得牙关嘎吱嘎吱响，“你怎么不说？”
老鸨走后，胡小七才云淡风轻地端起茶杯，心里偷笑，表面一本正经地说：“你没听他说，是送的么？钱都花了，不要白不要。”
朱焰恨铁不成钢一般，狠狠戳了他脑袋一下，“你什么样的长相，什么样的身段，你让他们摸，他们都要倒给你钱！还白送给你？我看就是想占你便宜！不能要，要了更吃亏。”
胡小七挑起嘴角，故意逗他道：“你不是说现在有钱了，别老算计，吃点亏就吃点亏吧。”
“你真是想气死我！你想摸来摸我，我的东西比他们都好！”朱焰已经气得口不择言，拽着胡小七的手，就往自己身上放。
胡小七假装吃痛，抽出手来，掩唇低语：“你都已经死了，还能再被气死吗？而且......”
朱焰看着胡小七招手，低头凑了过去，听他压低声音倾身耳语：“鬼也有那玩意吗？”
朱焰深呼吸了几口，擒住他后颈，气息烫上他的耳垂，“有没有，今晚回去你就知道了。”
胡小七笑而不语，指尖摩挲着青瓷茶盏慢悠悠抿了口茶，见朱焰也不说话，便又故意招惹他说：“喂，怎么不说话？莫不是满堂美人晃花了眼？他们都比我好看吗？”
“不好看，都没你好看，我都没仔细看！”朱焰本来只是好奇，想拿这鸿玉坊与以前的醉春苑做一番比较，被他突然发问，有些心虚补了句：“方才只顾看你，沉迷于你的美色，才忘了说话。”
“没事，你看吧。你替我仔细瞧瞧，要是有好的，我一会也加点钱，往楼上走一走。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现在有钱了，得对自己好一点......”他话没说完，就被朱焰屈指弹中额心，他吃痛缩颈，想象着他的表情，偏又憋不住笑，索性伏在案上闷声发颤。
“公子，您的菜来了。”很快，老鸨送的那“台面”便走了过来，与其他桌穿红戴绿的娇柔男倌不同，胡小七这桌安排的，是一个彪形大汉。他皮肤呈古铜色，粗麻短打紧裹虬结肌理，胸前领口敞开，木质托盘竟似黏在鼓胀胸肌上。胡小七虽然看不到他浑身健硕的肌肉，却能嗅到浓烈松脂混着炙肉的阳刚气息。
大汉将小七点的几道招牌菜放下，便径直坐到了他的身边，未及开口，精铁般臂膀已揽住他半边身子，蒲扇大手包住胡小七细腕，引着往自己汗津津的胸膛贴去，用经过训练的富有磁性的声音问道：“公子这木椅坐的会不会太硬了？若不嫌弃不如坐到小人身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