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灿然不想回老家去，却还是不得不去。春节前两天，程伟来叫他收拾行李。

“儿子，你去年没去，今年一定得回一趟老家了。”说完，男人催促他去收拾行李。

程灿然干坐着，什么话也不说，更无一点动作。

见他这样，程伟逐渐开始急切：“儿子，你就听爸的吧，都两年没见了，他们都很想见见你。”

听闻此言，程灿然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轻视地呵了声，嘲道：“那我更不想去了。”

想见他？咒他还差不多吧。

不是他毫无人性，是那些人根本不配。

抬脚走上楼梯时丢下一句：“你带着你全家一起去，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话颇具冷嘲热讽，但便是程灿然的态度。

“儿子啊，爷爷对你也挺好，都两年没见你了，他老人家很想你。”

提起爷爷，程灿然顿下步子，爷爷算是对他最好的了。

碍于爷爷的情面，他随便收拾了下行李同父亲他们坐上去往老家的车。

这一路上，只有他像个外人。

车里大人小孩的嬉笑声回荡在耳边，他不禁蹙起眉，顿感烦躁，却又感到几丝家的气息。

他从未拥有过的。

和他们一起坐车还很尴尬，只有他如坐针毡，还好有手机陪着。

程灿然这才想起自己的手机。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信号并不好，他才看到季书恒的消息，下意识点开查看，对方还打了两个微信通话。

下午2：25

【Heng】灿然，你也回老家了吗？我找不到你（苦涩）

下午2：38

【Heng】灿然，新年快乐！

【Heng】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和你一起过春节（流泪）

下午2：43

【Heng】春节最不好的地方就是见不到你，不能陪你一起过（尴尬）

程灿然横了眼时间，此刻下午三点钟，季书恒接连发了好几条。

他一条条消息都长按用了引用，然后回复——

【Ran】在路上，你呢？

【Ran】同乐！

【Ran】可能快了

【Ran】可以手机联系

程灿然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跳动，回复完季书恒的消息后，心情莫名好了些。

熄屏手机，视线投向车窗，外面的景色正快速后退。这是经过老家的必经之路，却还是那么陌生。

他无感，在老家的那两天都是最煎熬的，无聊且孤单。

他极力克制去回想以前那些事，只希望时间过得再快些，和季书恒待一块也不错。

再次打开微信，季书恒还未回复，程灿然无奈，将手机放进衣兜。

要是能当面说话更好，他不敢想象季书恒说那些矫情话的小表情有多好笑。

“小然啊，你吃吧。”

闻言，程灿然扭头瞥去，后座的妇女伸来一包饼干，他微顿，还是选择拿过，并道了谢。

“哥哥，给你。”一旁的小男孩也向他递来零食。

他笑了笑：“也谢谢你。”

“儿子，这是你弟弟宇灿。”程伟抚摸着小男孩的头发，笑着介绍。

程灿然“嗯”了声，收回目光，垂头瞧起手上的零食。

什么时候生的？

那小孩看着三四岁，以往回老家只有他和程伟两人，现如今五人。

他还以为程伟是近几月再婚，没想到都好几年了，孩子都有了。

真是可笑。

……

【Heng】灿然，我不想和你分开（流泪）

程灿然收到此消息时已经到了老家，一路上信号太差，也便不看手机，直接进入睡眠。

快要下车时，他是被张语盈叫醒的，对方不屑一顾，满不情愿。

他不在意，跟着他们走在老家的路上，路边风景甚好，充满人间烟火气。

但程灿然知道，那个家和外边不一样，只有压抑和恐惧，他为之冷眼旁观，漠视这一切。

走在人群尾末，低头看着季书恒发来的消息，他轻轻笑了两下。

【Ran】很快就回去了

【Ran】你到老家了吗？

【Heng】到了，终于见到我奶奶了（哇）我真的很想她

在程灿然准备关机的那一瞬，屏幕忽地弹出季书恒的回复，他端详了两眼。

季书恒很爱他奶奶，程灿然总是听对方提起，平时只能在手机上联系，便很期待过春节。

或许只有他不期待吧。

身边经过的行人脸上纷纷洋溢着喜悦，沉浸在春节全家团圆的幸福感中。

【Heng】奶奶还给我做了冰糖葫芦！超级好吃（哇）

【Heng】（图片）

程灿然低头瞧了眼，心底开始变得复杂，敲字回复了个“那就好”，旋即将手机放进衣兜。

看样子他又要好几天才能见到季书恒了，往年亦是，虽已习惯，却难免有些不舍。

这大概也是程灿然不喜欢春节的另一些原因。

但说到底，他还是很替季书恒高兴，见到了自己很想念的奶奶。

不过在他读初三的时候，他怎么没对季书恒这么不舍呢？

矛盾。

程灿然想想就觉得好笑。

认得清老家房子的路后，他转身返回，还不想同那些人见面，程伟叫他，也装听不到。

直直走过对面的大街，拐弯进入熟悉的小路，他只记得住这条路，一到老家便会去走走。

他无处可去，只能来这条充满美好回忆的小路。小路相对以前，竟然无多大变化。

视线不知飘向何处，脑海里泛起阵阵涟漪。目光掠过路边的长椅子，原本那是石板凳。

“灿然，你画画好厉害啊！”小胖子双眼惊喜地欣赏程灿然的画作。

“还好吧。”他的画笔在纸上飞舞。

小胖子翻开书包，取出一个面包：“灿然你饿了吗？你把面包吃了吧。”

程灿然斜了眼，拒绝道：“不吃。”目光在旁人身上游走，“就知道吃，怪不得你这么胖。”

“我奶奶说了，能吃是福哦，灿然你也要多吃一点。”又将面包往他那边递。

“哦。”

“好吃吗？”

“嗯。”

那时的面包总是最香的。

程灿然挪了两步，伸手摸了下长椅子，无灰，便坐了下来。

“灿然，这道题怎么做啊？我不会。”小胖子指着练习上的题目，无辜地看向程灿然。

他目光投在那道题目上，不禁拧眉询问：“这你都不会？”扭头看向小胖子，轻轻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颊，“你是不是左右不分？”

程灿然松了手，小胖子抚摸着自己被捏的脸蛋，摇摇头说：“不知道。”

“哪只手是右手？”他问。

小胖子笨拙地伸出两手，来回纠结了片刻，将左手抬起：“这只手。”

“好笨。”程灿然无奈道了句，抬手捂住对方的左手，牵起右手，“这才是右手。”

他放开小胖子的手，接着补充：“平时拿笔的手就是右手。”

“哦哦明白了。”

程灿然环顾四周，唇角勾起几度，现下只觉得安宁，初来时的窘迫在一点点消散。

那些时光虽短暂但美好，在他的心底久久不能忘怀。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双手放进衣兜里取暖，偶然碰到两块硬邦邦的东西。

好奇地拿了出来，原来是糖果，程灿然狐疑了下，猜想是季书恒昨晚塞的。

李书恒确实喜欢偷偷摸摸往他口袋塞小零食。

他惊喜着，剥开糖纸将糖放入口中，不禁脸皱成一团，酸的。

程灿然推了下眼镜，起身将糖纸扔入垃圾桶，面朝前方走去。冷风直吹，他将外套拉链拉至最顶端，盖住了脖子。

脚步在某个小巷口停下，视线随之挪向那个巷口。那是记忆中和他初次见面的地方。

倒也并不是，程灿然是最先认识他的。

那时班里因老师换课，体育课改到了上午第四节，和隔壁班一起上。

程灿然跟着班里的同学穿进人群，走廊不时吹来一阵风，他哆嗦了一下。

他想等体育课解散后跑回教室，今天的天气比昨天还要冷，外面还下着小雪。

程灿然穿得和别的小孩相比，还是单薄了点，但他觉得自己已经不怕冷了。

看着那些穿着暖和的同学，他想起早上看到的隔壁阿姨帮自家小孩戴围巾那一幕，不禁眼尾湿润。

寒冷的冬日，他早无一点温暖。他羡慕他们穿得那么厚实，也嘲讽自己太没用。

妈妈为什么讨厌我呢？

程灿然没继续想下去，用袖口随便擦着眼泪就下楼了。

刚踏出台阶，雪便停了，空中还飘着雪花。伸手接下一朵，雪花瞬间在掌心化为乌有，他扯出一笑。

正赶上下课，又没下雪，好多学生早已在雪地里玩得尽兴，程灿然却只是冷冷一瞥。

经过花坛，程灿然仰首往上看，那棵大树在寒冷冬天的侵蚀下，已经变得光溜溜，却还有一片绿叶顽强地屹立在枝干上。

他们已然对这棵大树失去希望，却无人知晓树上还存活着对生命的渴望。

程灿然路过这里都会抬头看那片叶子，感叹它的坚强，残风并不能折磨它的意志。

上课铃响了又响，程灿然收回目光，向队伍走去。

此时正在做热身运动，程灿然站在最右边偷着懒，他随便甩甩手，忽然目光聚集在隔壁班一个男生身上。

一眼望过去，那是个小胖子，脸上肉嘟嘟的，穿得很厚实，显得更胖了。

对方热身动作做得很笨拙，看得出已经很用心了，但还是好搞笑。

程灿然偷偷笑着小胖子，热身期间视线一直在隔壁班小胖子身上，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很笨很傻的样子。

小胖子每一个动作他都想笑，不知对方有没有看到他。

“好像还没有脖子……”程灿然小声嘀咕，偷偷摸摸地摸了下自己的脖子，随即敷衍热身。

热身没多久，老师就喊解散了，一些同学成群结队玩去了，唯有他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

他撇了撇嘴，双手插兜，懒散地准备原路返回，突然闯入视线的身影使他顿下步伐。

这不就是刚刚那个胖子吗？

只见小胖子坐在石凳上不知在四处张望什么，片刻，从衣兜里拿出不知什么东西的东西。

程灿然不在意他在干什么，抬脚准备离开这里，眼珠一转，视线放在几个男生身上。

那几个男生吊儿郎当，双手插进裤兜，嘴角带着讥笑。

身旁一些小女生看到他们就都跑开了，大概认为他们威慑力强，不敢在此逗留。

但在程灿然眼中却觉得那些是不知从哪出现的傻逼玩意。

他不想多管闲事，扭头就想往其他方向走回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