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点一班晚自习一事,全校皆知。
张玉菲又派人来传话,喊刘贺去办公室一趟,要求他写三千字检讨。年纪第一对他有意思,刘贺任劳任怨,欣然接受惩罚。
上课时,段呈亦留意他的不认真,侧过去一看。
检讨书开篇写道:
敬爱的老师:
我怀着愧疚的心情承认错误,我刘贺是个学渣,喜欢段呈亦。晚自习的时候,他拉我一把,不幸摔倒,我俩抱在一起,被有心人看到,误传我揍他……我表示不服!恳切老师查明真相,还我清白。
刘贺写得尽兴,段呈亦一把扯过他的检讨书,闷闷的声音说:“我帮你写。”
“你写算什么?”刘贺用手指在他手背上画圈,眸中散开一层层充满趣味的涟漪,“同流合污?”
“你不能这样写。”段呈亦浑身不自在,双目灼灼地望着他。
“随你,我去上个厕所。”刘贺丢下一句离开。
光阴荏苒,充实的时间在学生们笔墨中流淌。
迎来第二次模拟考,刘贺垫底的成绩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再是倒数,除了英语,各科踩在及格线上,总分也有四百多分,勉强能考个本科,离重点大学还相差甚远。
段呈亦结合他的学习状态,又出了一些基础理论的试卷给他做。
周一至周五正常上晚自习,周六,他会来烧烤店帮忙。
伴随着寒冬的脚步悄然临近,一连下了好几场寒雨,回南天阴雨绵绵,哪哪都是水蒸气,从瓷砖墙面冒出来,水珠比西湖的水还多。这个月都没有出过太阳。
烧烤店的生意越发火爆,杨彪请了个厨师,宋宇介绍的人,专门做锡纸烤鱼,店里的人络绎不绝,生意是蒸蒸日上。
段呈亦在收拾桌面,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一段座机短号来电,他看了看,按了拒接。
没一会儿,该短号又打来。
段呈亦眼皮跳了一下,接了起来。
“您好,是段呈亦吗,你奶奶摔倒了。在我们骨科医院,麻烦你来一下。”
听闻,段呈亦双目灰暗,整个人不知所措,“什么?”
不等对方说些什么,他挂了电话,为了确认事情真伪,打给陆梅。
音筒时不时传来“嘟嘟”的声音,始终没人接。
段呈亦回拨刚才的号码,“请问是哪个骨科医院?”
“市附属医院。”
“好,我马上到。”
写作业的刘贺从试卷里抬起头,茫然地问:“怎么了?”
“有人打我电话,说阿嫲摔了一跤,在医院。”段呈亦回话期间,嘴唇止不住哆嗦。
“走,我陪你去。”刘贺拿出手机叫出租车。
潮湿阴雨天,天黑路滑,APP显示的排车队伍还有三十分钟。
等的话,太耽误事。
刘贺打给了梁叔。
正好他在附近,陪刘振楚商业应酬,二话不说来接他们。
到达医院,段呈亦推开车门,不顾下着密雨,冲了出去。
刘贺紧跟其后,梁叔在后面叫着:“阿贺,拿把伞……”
再一看,雨林里哪还有他们的影子。
段呈亦根据电话里的提示,来到十楼急诊室。
抢救室的灯亮着。
一名护士走向他,“你是段呈亦?刚才是我打的电话。”
“是谁送我阿嫲来的?”
“不知道,医院救护车去接的人。据围观者说,从楼上摔下来,还挺严重。”
段呈亦高大的身子晃悠了几下,要往旁边倒,刘贺接着他,柔声安慰:“没事,等医生出来,老人家摔倒,花时间养养。”
他将段呈亦扶走,坐在椅子上……两人无比煎熬地等待着。
一小时后,医生出来,隔着口罩说:“问题不大,左脚骨折,已经打了石膏板。”
段呈亦心中缓了口气。
陆梅转入普通病房。
当她清醒,无颜面对孙子,话里话外又是一阵惭愧,“哎呦,这倒霉的雨天天下,我最讨厌南风天,下楼梯没站稳,摔了一跤,人老不中用。”
“奶奶,你别这么说。”刘贺热心开解,“都是小问题,养养就好了。”
一直没说话的段呈亦,出了病房,为陆梅办理住院手续。
他去找了医生,询问一些注意事宜。
听医生的意思,陆梅这种情况,一个人生活是不可能的,必须请个护工,伤筋动骨一百天,偏偏伤了脚,行动不便,是个麻烦事。
段呈亦要读书,也不能一直陪着陆梅,何况她也不让,说什么自己可以,租个拐杖就行。
段呈亦白天上学,晚上陪护。陆梅不肯孙子跟着吃苦,听了医生的劝,着手找了个护工。
阿嫲住院期间,五楼太高不利于走动。段呈亦决定换个地方,刘贺得知,眼中期待他搬来,和他一起住。
段呈亦顾虑再三,并不同意。
刘贺为此很不开心,眉宇间愁云满布,见着他的面,张口闭口都是质问:“为什么不行?反正你也是租房子,我租给你。我们还可以一起上下学。”
不管他说的如何天花乱坠,段呈亦坚持自己找房租。
期末考试来临。
陆梅的腿好转,丢弃了拐杖。又因冬季暖阳,流感再次爆发,变异的病毒纷至沓来。身子骨虚弱的她,不慎感染。
吃完感冒药不见好转,白天晚上成天咳嗽。段呈亦考完,第二天带她来医院治疗。
挂号抽血照CT。
一套流程下来,医院工作日人多,空腹等了三小时,段呈亦拿出面包,和一壶热水,叫陆梅先吃。
他去拿化验报告,给医生诊断。
叫到陆梅时,医生凝重的神色看着电脑里的CT片子,打量着问:“你是病人什么人?”
“孙子。”段呈亦坐直身体。
“还有其他家属吗?”
“目前只有我。”
“不容乐观,你看这里,肺部这里有片黑影,看得到吗?”主任医师招手,段呈亦瞅近,点了下头。
“希望你有心理准备,这是个肿瘤,不知是良性还是恶性,需要穿刺检验,进一步诊断。”
“——瘤?”段呈亦念着这个极具恐怖的词。
“对,她是不是经常咳……一感冒好不了,胸痛,喘鸣。”
“……嗯……”
段呈亦回想了一下,自从疫情结束,奶奶的咳嗽就没好过。
医生见怪不怪,手写了一张看不懂的入院单,“先办理住院……考虑到年纪甚大,先检查身体各项指标,排除基础疾病。”
段呈亦沉重地点下头。
脚下如灌铅走出诊室,段呈亦一阵头昏目眩,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扶着墙站了许久。
直到走廊上稀稀拉拉的声音传进耳朵里,他定了定神,拍了拍僵硬的脸颊,恢复正常神色,踏步离开。
段呈亦拿着单子办理入住,再次回到陆梅身边,她咳得作呕,他扭开水杯,拍着陆梅的后背,“阿嫲,簌簌口。”
“医生怎么说,拿了药吗?”她喘着粗气问。
段呈亦话中有所隐瞒,“医生说有感染,要住院。”
“又住?”
老太太一副不情愿,喋喋不休,“老百姓兜里这点钱,全霍霍完。”
“别这么说。”
段呈亦心底的苦涩泛滥,牵起嘴角,“我带你去病房。”
“别扶,我能走。”陆梅推开孙子。
段呈亦盯着她蹉跎的背影,险些落泪。
他用指腹按了按内睑,装作了无遽容的样子跟在后面。
病房有其他病人,护士拿着病历本,核对信息。
“陆梅,先量个血压,抽个血。”
老太太看着一盘子空管子,一阵慌乱,“姑娘,要抽这么多啊!”
“是的!你比较特殊。”护士耐心地解释。“早点治疗,早些出院。”
“这……”陆梅心里发慌,看向孙子。
段呈亦挤出一丝微笑,温声安慰,“阿嫲,听话,我去买饭。”
“好吧……”
陆梅伸出手,闭着眼睛,护士转移她的注意力,“您孙子,人很高啊。”
老太太面上布满骄傲,“是啊,今年高考。他都不用考,保送!”
“这么优秀,您以后享福了。”护士夸道。
段呈亦走出医院没多少,刘贺的信息发来。
【奶奶怎么样?】
他立在马路边,蹲下身,回了电话。
刘贺立刻接听,“吃饭了吗?”
“医生说我阿嫲……”
暗哑的声音克制着内心的恐惧,刘贺一听不对劲,心底莫名的恐慌。
“哪个医院,我来找你。”
“市第一人民医院。”
这医院离的近,刘贺没多久找来,他停好车,拨响段呈亦的电话。
未等他接通,瞥见马路上蹲在一个全身黑的男生。
刘贺朝他走去,站他面前,缓缓弯下腰,“你在这干嘛。”
段呈亦双臂张开抱着他的双腿,将脸埋在膝盖处,刘贺吓了一大跳,差点没站稳,双手找了支撑点,捧起段呈亦的头,“医生说什么?”
他不回答,从外套兜里掏出CT图,刘贺接过,打开来看,纸质单上写了疑似肿瘤,还留下个问号。
“奶奶她……”
“医生说……可能。”
几个字用尽全力,六神无主的段呈亦,话语卡在咽喉处。
刘贺扶起他,“可能是小问题,没查清楚不要轻易下定义。”
段呈亦蹲麻了,起来抱着刘贺,他过重的身体压了下来,刘贺死死地撑住,回抱着他,“饿了吗,我们先去吃点东西。”
“我怕!”
充满绝望的两个字,在刘贺的耳边响起。
他愁绪如麻,紧紧地抱着段呈亦,“别自己吓自己,奶奶看你这样,本来没事却生出多疑。”
“对!”
段呈亦毛绒绒的脑袋蹭了一下他的颈窝,猛吸一口,暗暗调节情绪。惹得刘贺敏感的脖子处,冒出一丝丝痒意。
稍稍一抬眸,段呈亦眼眶泛红,倔强地没让眼泪掉下来。刘贺强忍着心间蔓延的悸动,臂弯一揽,垫起脚尖,亲吻在他的眼角。
眼泪是咸涩的……犹如此刻绝望的心情。
柔软的唇瓣如蜻蜓点水般一吻,段呈亦眉眼闪动一下,两人凝望间,刘贺心跳漏了一拍,“不用担心,有病治病!走吧!”
“嗯!”
段呈亦原地跳了下发麻的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