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子上坐了个人,手脚四肢被固定绑缚,脖子上绳结系环,嘴被绳子勒出了血,能让她发出一定声响,却说不了太清楚的话,正是林静。
椅子并不很大,往上往外绑系了很多藤蔓,看起来生机盎然,往下,在各种形状,高低起伏的机器上,铺满了玫瑰花,金香玉玫瑰。
美丽干净,富有生命力的鲜妍,和蒙尘脏旧,刀刃锋利的机器对撞出相当特别的视觉效果,明亮而……恐怖。
可以想象吊在空中的林静视角,是何等恐惧煎熬。
她眼瞳茫然看过来,定了好一会儿,似乎才意识到来了人,身体下意识扭动,嘴也要张开说话,但很快她痛苦闭眼,不敢再动,手腕嘴角的疼痛,让她连挣扎都不太敢了。
“呃……我……”
南涧知道她在说什么,她在求救。
五米外,有人站在高大机器平台上,不满的啧了声:“来的有点慢啊,一个人?”
是高杉涵。
他似乎并不意外警察会来,南涧也不意外,会在这里看到他:“慢吗?没有吧,你不也才到?”
高杉涵眯了眼。
南涧淡笑:“林静突然失踪,你们所有案件嫌疑人却都在正常生活,看不出异样,把她绑来这里,避开警方视线,又重新回到这里……没忙的腿软?”
他和黎曜一致认为,本案凶手和林静有秘密联络,但林静不说,凶手不现,所有找到的线索里都没有确凿证明这一点,凶手必然很谨慎,还很会装,但诱导林静来这里,自己在外面装正常,直到此刻……完成必然也不轻松。
“冯计周那边,也是你安排的吧。”
凶手看上去没有别的外援了,想要在警方手里寻找机会,南涧猜,必然会做其它扰乱的事。
高杉涵没否认,笑的饶有兴致:“南先生果然聪明,我一点没看错。”
“所以你行凶当晚,不退不避,饶有兴致观察让着警方动作,选择找我说话,并不是想营销自己的花艺,是试探,也是干扰,”南涧透过午后光线,看到了高杉涵的瞳孔,和之前温暖的琥珀色不一样,瞳仁小了很多,是极暗的黑,无情冷漠,“你很擅长营造自己形象,还戴了美瞳。”
瞳孔颜色会给人造成不一样的记忆点,也非常不利于看相,面相重中之重,是眼睛,甚至其它部分可以不看,看懂了一双眼,就能看懂这个人,性格,运势,可能会有怎样的坎坷磨难……如果当时看到的高杉涵是今天这双眼睛,他必会提防,不可能忽视这么久。
但高杉涵应该不知道他会看相,是真巧合。
高杉涵居高临下看着他,笑容更大:“没办法,干服务行业,最重要会讨好客人。”
“为什么找上我,不找黎队?”南涧毫不客气,“是觉得自己玩不过,会很快被抓吗?”
“看来你是想玩点有趣的。”
高杉涵从兜里掏出一个遥控器,随便按了一下,空中吊着的椅子突然动了,林静发出惊恐尖叫:“啊——不——不要——”
他慢条斯理又按了一下,椅子停了。
“你可能不信,我是真的很想和你好好说说话,”高杉涵看着南涧,眼神变得很深,有些奇怪,忽尔又笑了,“不过你好像不太想跟我交心,不如这样,你知道我多少……说说看?”
“让我满意一处,我就松开一处林静的挟制,如何?”
南涧看向林静。
她现在和椅子一起被吊在空中,钢丝线很多,有的系的是椅子,有的是系的是她,手脚,腰腹,脖子……不管是突然所有钢丝松掉,她掉下来,还是所有钢丝绷紧,她身体被扯开,都会是生命危险。
“好啊,我跟你玩。”
反正黎曜就在附近,队友支持也很快会赶来,他的任务本来就是在保证人质的情况下,尽量拖延。
尤其他现在看到了高杉涵的眼睛,看懂了更多,还有进来之前,手机里刚刚收到的同步线索信息,白暖暖的,温尘的。
南涧微笑:“那咱们说说案子?”
高杉涵加码:“说错了,我就随便按一下——让头顶这个,为你付出代价。”
林静瞬间惊恐:“不……唔……”
她编起束在发间的小辫子早已解开,散乱的头发盖住脸,全无在医院里见到时的优雅得体。
南涧视线掠过她的头发:“你哄杨薇薇吃下的清口丸里,有个细小黑色束发胶圈,是林静的吧?”
林静睁大了眼。
“你竟然发现了这个……”
高杉涵似乎很意外,笑容更大:“没错,是她的。”
南涧:“所以你的杀人偏好……杀这一个时,已经确定下一个杀谁了,对吗?林静丢了一个用来编发的小发圈,在杨薇薇身上,那她现在,身上多了什么,谁的东西?”
林静立刻低头看自己身上,奈何钢丝绑的太紧,她根本看不到自己全身。
“唔,我很惊喜,”高杉涵按了下遥控器,“值得奖励一下。”
‘嗒’一声清响,林静左手腕锁扣弹开,她的左手可以离开椅子,自由活动了,但她之前被勒得太狠,手腕上血肉模糊,就算重得自由,也没什么力气,颤抖个不停。
南涧心内微松。
温尘还是很有本事的,不仅下棋擅长挖坑,心眼贼多,工作也极出色,任何蛛丝马迹只要意识到了,就会一查到底,不翻出东西不罢休,这么极限的时间,已经找到了杨薇薇丢的手工玫瑰叶子,就在上一个死者体内。
按这个逻辑走,凶手杀人模式立刻清晰。
“你杀过很多人,这次杀杨薇薇,对你来说并不难……”
南涧之前和黎曜把行凶过程仔细推演过,重新讲说非常流畅,从凶器准备,到时间差计划,完美脱身,他说的很仔细,对方没有任何反驳,显然都对。
“说的很好,我就是这么干的,”高杉涵兴致寥寥,“警察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就别干了,这种程度没什么难度,应该要惩罚你——”
他指尖一动,遥控器拉动钢丝,林静脖颈被勒紧,发出痛苦惨叫。
明暗光影下,有一个身影悄无声息潜伏腾挪,寻找控制钢丝的机器和程序……可以用遥控器控制,就可以找到关窍反控制或拆除。
南涧看到了黎曜身影,他真的很大胆,也很厉害,自己这边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他仍然沉稳,庄肃,保持着自己的节奏,各种在高杉涵视觉盲区跳跃,也没让林静看到,以免人质在不稳定的精神状态下露馅。
“我有点好奇的是,你为什么要杀杨薇薇?”南涧皱眉看向高杉涵,似乎有些苦恼。
高杉涵笑容更兴奋,眼底滑过奇诡的光,看向南涧:“当然是她老公求我的……婚礼那天下午,冯计周买奶茶回来,哄完想哄的人,却不想回房间,见我忙着布花景,停下来抽了支烟,跟我聊了几句,说做男人挺烦的,富二代也不自由,结个婚没人看好,有点后悔不想娶了,可婚席都已结束,说什么都晚了,要是新娘能自己消失就好了……”
“我一向乐于助人,当然愿意帮他个小忙。”
“你撒谎。”
南涧目光锐亮:“……停电时杨薇薇手机里的信息是你发的,只有当时在场,拿着杨薇薇手机的你,最能精准掌握这个时机,但为了不让警方怀疑,你提前很多天就开始布局,每天晚上这个时间都会给杨薇薇发信息——既然早就有了计划,怎么可能是下午临时产生的杀机?你不是下午听到冯计周诉苦,才一时兴起想杀杨薇薇,你在婚礼进行前很久,就想杀她了。”
高杉涵叹气:“也是,我怎么忘了呢?那应该是这样——”
“是林静吧?你沾血的衣服,是她帮你处理的,烧在小型垃圾焚烧炉,”南涧看着他,“你和她认识,但从不直接联系,有需要时,会避开人短暂见面说话,如果不方便,就用中间人——比如那夜我离开庄园时,你和孙恬的话。”
“当时你为林静准备的金香玉玫瑰,就是用在这里的,但当时的林静并不知道,孙恬就更不知道了,她只是有东西被林静挟制,在无伤大雅的情况下帮她些忙,维系还不错的关系,你和林静的事,她并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但她是媒介,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帮你们带了话。”
“林静为什么帮你?是你拿捏了她什么短处,还是——帮她做了什么事?”
“唔,不错,”高杉涵鼓掌,“这个值得再松一个扣。”
他指尖轻点,林静从左腿到左脚所有禁锢消失,重得自由,但这个自由并不是什么好事,她之前整个人被固定在椅子上,和椅子一起悬在空中,反而能稳一点,现在随着左手左腿左脚,半边身子突然松开,她得靠自己躯体肌肉用力保持平衡,可她手腕脚腕磨出了血,精神也巨大消耗,根本没多的力气,想侧过左身抱住自己右边身体都做不到,吊的更下,更为难看,偏脖子上又有钢线,必须得努力维持往上一点……
之前如果高杉涵不动,她还能维持久一点,现在,如果不帮忙,她没多少时间了。
“林静不满意杨薇薇做儿媳,你们警察不应该都知道了?”高杉涵微笑,“她请我杀的人。”
“你还在撒谎。”
南涧控制住,不去看高杉涵背后盲区下动作的黎曜,将视线直直落在高杉涵身上:“她应该请不动你杀人吧?你知道她很多秘密,比如十三年前,乃至二十几年前的脏事……母子俩现在应该是知道童昕身份了?你露给她们的?所以冯计周现在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正在帮你拉开警方的注意力。”
“我早知道你很聪明,没想到你这么出乎我意料,”高杉涵睁大眼睛,笑容诡异,“没错,这对母子,当妈的自认聪明,当儿子的连自己傻都不知道,但我只告诉了她们童昕身份,她们接下来怎么做,冯计周要干什么,可是她们自己的事……他们非得自作聪明搞事,还选了我这里附近的地方,觉得安全,我又为什么要拒绝这份‘助力’?”
南涧:“所以十三年前街口快捷酒店火灾,对你印象极为深刻,你记得所有事,认得所有人,你故意和林静接近,是因为——她知道你的秘密吗?你杀了你妻子的秘密。”
高杉涵身体一僵,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
南涧知道,又对了:“你不确定林静是否知道,从来往中试探这一点,并让她加入你杀杨薇薇的计划……杨薇薇,是不是也知道你杀妻的秘密?”
“杨薇薇当年年纪小,火灾又太乱,她可能无意中看到了什么,转眼就忘了,但近来重逢,你担心她认出你,或者,她在无意之中说了什么话,让你觉得,她是个风险,得处理掉,至于林静,她是当年火灾后的处理负责人,胆大心细,脑子还算好使,很可能发现了点什么蛛丝马迹,近来重遇,因为正在想办法处理杨薇薇,又对上你的试探,她很难不打什么主意,只要有了这个想法,就会用各种话术来试你,只要她来试——在你心里,她就是一个死人了。”
高杉涵:“很不错。”
他又松了根线。
林静右手上的线松开,猛地往前一扑,只有脖子和右腿还在椅子上,差点被勒死,连喊都喊不出来了。
南涧加快语速:“十三年前,是你第一次作案,漏洞百出,经不起查,可刚好有了那么一场火灾,帮你毁尸灭迹,也放大了你的恶意和野心,对吗?”
最新资料里,没有任何高杉涵杀妻的证据,但有夫妻二人的生活状态,日子细节。
“你的妻子,是你的初恋,你们从校服走到婚纱,曾经感情很好,是所有人羡慕的一对,可生活中充满柴米油盐,意外的大小祸,人是会变化,会成长的,学生时期有情饮水饱,被社会毒打后,方觉想维持体面的生活,稍微得一点别人尊敬,抬头活下去,是很难很难的,你的妻子变了,她开始忙于事业,想要更多的抗风险储备,不想任何时候再陷进那种无能为力的处境,你却仍然留在原地,觉得上学时一个馒头能吃饱,现在仍然可以,为什么要变得那么物质,都不像她了。”
“她做得很好,短短时间获得了极大的关注和薪水,当然也越来越忙,在家的时间几乎没多少,她可能跟你吵过架,也可能从没嫌弃过你,但你觉得,被冷落了,被抛弃了……”
“你认为她出了轨,不只一次,她认真和你沟通了的,可一次觉得离谱,两次有耐心,三次四次……她累了,也终于真的出轨了。”
“你一直不肯和她离婚,又改变不了感情和婚姻破裂的事实,你挽回不了她的心,拿她在外面的情夫没办法,所以——你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