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干净整洁的小院儿里,袁宝儿缓慢地给阿娘按着酸软的双腿,双眼清澈明亮却早已失去焦距。
生活和顺的小哥儿不懂,被打不就是应该逃跑或者反抗吗?
确实,她生的瘦弱打不过身为男子的柳兴木,又有些跛脚跑不掉。
但……为什么不选择和离呢?或者拼着损害名声让他以身有残疾为由休弃自己呢?
他不懂,也就问了出来。
钱玉容轻轻抚了抚小哥儿柔顺的发顶,温声回道:“以前是因为怕父母不管她,被抛弃了自个儿便无处可去,也怕被休弃了父母亲族面上无光,现在。”
长久的沉默,她才缓缓说道:“现在是因为,她舍不得自己的一双儿女。”
钱玉容低声叹息,生儿育女是美满也是枷锁。
“就因为别人?”
袁宝儿声线提高,满是难以理解。
“怕父母伤了颜面,怕儿女离不开她,那她自己呢?她怎么不考虑自己呢?伤在己身,怎么都是在考虑他人。”
“所以,只有她先救自己,我们才能救她。总不能我们妄做小人,累得人家骨肉分离。”
人真奇怪。
肉身在求救。
灵魂却在原地打转。
“宝哥儿,宝哥儿!”
后院里桃哥儿高声呼喊。
“宝哥儿,快来!”
“啊啊啊啊啊,跑了!”
“良哥儿,左边,它要从左边儿跑走了。”
宽阔平坦的后院,三只大灰兔子,两只大白兔,七只小灰兔,六只母鸡,五只麻鸭,两个小哥儿,呼啦啦地跑了满院鸡飞狗跳。
这哪是自家一直平和的后院呀,他甚至想收回脚步,退回前院继续揉腿。
“宝哥儿!啊啊啊啊啊!快关门!”
“兔子,兔,兔子。”良哥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只逃跑者都没抓住。
嘭。
大门闭合。
徒手抓兔子简直就是玩笑话,三人忙活得满头大汗,才将将抓回了八只。这还是小兔子胆子小,鸡鸭好赶回窝才能成的。
四只兔子,俩花色,蹿起来气得人直眼晕。
“这咋回事儿?”
“呼……你还说……”桃哥儿换了口气,继续说道:“你说帮喂兔子,我俩过去一看那兔笼子里空空荡荡的,正想去前院儿找你,鸡窝就炸开了花。”
兔牙啃草茎真乃一绝。
笼子又又又被啃破了,兔子跑了满院,疯狂拆家,鸡窝鸭窝啃碎,鸡食鸭水掀翻撞落,未捡回去的蛋一腿蹬碎。
大公鸡哪能容它们放肆,飞身上前开啄,兔子受到惊吓疯狂闪躲蹬腿,将公鸡一腿踹到了围栏上,几番搏斗,最后甚至直接撞开了门,鸡鸭兔跑了满地。
俩人慌忙去抓,但又是被啄又是被蹬,只能哀嚎着喊宝哥儿过来。
长条板凳上,呼哧带喘的三人排排安坐。
“这可不行呀,这要天天来一次,别说五十文了,倒还得贴点儿药钱买舒气丸。”
袁宝儿看着两只大兔子,咬牙切齿地说着。
“八个!他们这两天咬坏了我八个笼子了。”
“呼……呼……兔子要是好养,还能轮到你赚钱啦。”桃哥儿倚在良哥儿肩膀上看着一脸气愤的人,悠悠地说道。
“不好养也是能养,就是我用错了笼子而已。”袁宝儿双眼微挑,满是不服输。
“竹条柳条它能啃破,木的砖的它就不成了吧。”
袁宝儿拍了拍满是尘土的手,起身诉说自己的野望。
“啊!”
“嘭!”
起身太过迅速,重量失衡,凳子直接倾斜向良哥儿,根本来不及反应,俩人就摔作了一团……
“袁宝儿!”
“你是故意的!我看到你笑了。”
“啊啊啊啊啊,宝哥儿,我要打死你。”
“啊!桃哥儿,疼,疼,别动别动。”
田桃儿长得小,但是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瓷实,这会儿摔在良哥儿身上就好像硬秤砣砸进了软面团儿,硌得良哥儿生疼。
“快起来。”
一手一个,可怜的俩人被始作俑者救起,鸡飞狗跳的后院最终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这样就成了?”
面前六个方方正正的间隙相当的木箱子,一面有活动可开的木板,顶盖可掀开,底板双层,下层可直接抽出。
“对。”
袁宝儿绕着摞在一起的木箱子来回来去地看,眼里满是好奇。
那日抓兔子事件后,他痛定思痛,决定给这群活物换个结实的住所。
桃哥儿提过家里养蜂的箱子结实耐用,倒是给了他灵感,那蜂箱他也见过,若是养兔子绝对能将它们控制住,无法再乱跑。
袁老二手快,小哥儿想要,当晚就做了一个出来,四四方方,上开门,下有缝隙。
请最最肥壮的灰兔子试住了一下新窝,大小合适,干净整洁。
但,喂食清理确实不方便,为了遮风挡雨保温,顶棚准是要加盖厚重东西的,总不能每天都搬一次,浪费时间也不利于保温。
心里装着事儿,接连两天上山都心不在焉,不但猎物越来越少,还掉到了浅坑里差点崴了脚。
柳母听钱玉容叨咕了几次,这才有了今日柳从南带着箱子上门这一出。
“你这脑子咋长的,聪明呀。”袁宝儿很是开心,这箱子好,一看就合适极了。
活动的板子拆卸就能喂草添水,上层底板间隙大,粪便能直接掉落,下层底板铺上草木灰和草药灰,祛味防蚊虫,又不会让院子里埋汰的过分,更可以将箱子摞在一起,节约空间。
棒呀!袁宝儿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过去,发丝也随着频繁地点头随微风飘荡。
“前人智慧,不过是照搬而已。”
“你这得叫谦逊吧,只听说过秀才熟读四书五经的,这有关农林的书你都能搬下来,不就是聪明吗?我咋不知道别的秀才脑子里还记得这个。”
“我原也是不会的,并不是记得的。”柳从南望向袁宝儿,白若皎月的皮肤上,逐渐染上一抹薄红。
第三次,柳从南已经学会了闪躲,在袁宝儿手盖上来之前后退一大步,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烦忧,特意去寻的。”
“白孔雀开屏也挺花花的哈。”
“??”
“袁叔?你又在啊。”
袁老二上下扫了一眼面前白里透红的小秀才,高度还行,长得也行,但太瘦,说话……嗯……还行吧,喜欢宝哥儿的话,额……那就要看宝哥儿自己了。
“我家我咋不能在。”
“不是,我的意思是。”柳从南急忙张嘴欲解释。
“阿爹,你咋这么早就回来了。”看在六个箱子的情分上,也不能让他这般尴尬。
“今儿碰上祥泰布庄的田掌柜家采买,半头猪直接包了,连着你的一堆野鸡野兔。”
袁老二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两块碎银子。
“给你,一两二钱,辛苦钱儿,自个儿收好,可别再买笔墨纸砚了。”
终于把容娘交代的话说出来了,袁老二转身就走,宽阔稳健的背影,不知为何看出了落荒而逃的意味。
“我并非为了银钱而来。”
柳从南见袁宝儿盯着手心里的银钱看,有些匆忙地解释道。
一见钟情本就是见色起意,这会儿要是再被盖了贪图钱财的帽子,可就浑身是嘴都解释不清自己是个正经人了。
“嘿嘿嘿~”
?
“嘿嘿嘿,柳从南。”宝哥儿一张脸笑得明媚,一口雪白的牙齿比手心的银钱都要耀眼。
“十六两!我阿娘两个月的药钱,我十天就赚到了。”
“袁小哥儿真是棒极了。”
“快到深秋了,我再去两次,若是能圈到黑蹄羊或者鹿群呢,那我就可以安心养兔子,不用担心阿娘的药钱了。”
“我同你一起去。”
“你?”袁宝儿的视线终于回到了柳从南身上,不过……这也太瘦了吧,书生还上山吗?拉得开弓箭吗?
“当然,我的箭术是我父亲所授,不论是书院考校还是秋季围猎,皆是上佳。大北山深秋百物活动,过于危险,我想只是想护你周全。”
“上佳?那你父亲呢?”第一次听到他谈起父亲,袁宝儿没克制住自己的好奇。
“无人可与我父亲相比,他从来,独占鳌头。”
谈到父亲,柳从南像是被灌注了另一个灵魂,耀眼夺目,热烈张扬。
“你,好像活过来了。”就像是一朵自冰雪中绽放的红花。
袁宝儿看着他神采飞扬的双眼,笑着说道:
“我就说你平时假得很,这会儿才像是个活人,你难道是因为太害羞,所以平时才装成一脸淡漠的样子?”
“不是的。”柳从南心底涌起一阵紧张,不知该如何开口。
“嗯?那咋回事儿?”
袁宝儿的双眼明亮清澈,睁圆时无辜感十足,教人不忍欺骗。
“因为我,无法凭借自己感受或者反馈情绪,平日的样子,是我学来的,或者说是我的理智告诉我,该这般样子。”
没有准确的情绪。
“那你说你心悦我?怎么,你的理智告诉你要来温暖我这个被退婚的可怜人呗。”
被耍了。
袁宝儿气极了,又被秀才耍了。
“你给我带着你的箱子赶紧走,我还用不到你可怜。”
“宝哥儿。”柳从南拉住推搡他的手,又赶紧改为扯袖口。
“还给我演!喜欢我?有机会连便宜都不占,还说喜欢我?”
歪理,绝对歪理,柳从南知道不过是他气极了乱说,纠结一瞬,轻轻拉住。
色差分明,显眼而又……暧昧。
“宝哥儿,莫气,你应当感受的到,我同你从未单靠理智相处,也不是个标准无错的假人。”
“哦,对了,还有,除了父亲母亲,与人相交我都是从书中所学,若是不信,我可以将书交给宝哥儿查看,与你相关之事从来都同书中所教不同。”
“我连个退婚书都读不明白,还能读懂你的书了?小秀才,你骗人。”
“你有不会的我教你就是,对你,绝无欺骗。”
柳从南右手几度想要抬起,但总觉得这会儿扯着手发誓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