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格朗实验室的动乱最后还是在路绝的收敛下收了手。

抱着不暴露全部底牌的心思，路绝强行抑制住身体本能，放弃对生存的渴求。

格朗及其副手只看到红发实验体像是力竭一般瘫倒在实验床，他身上的创口还在流血，电击留下的伤痕十分显目，但仪器上显示的数值已经开始下降。

见红发实验体安分下来，几名副手才敢上前为052号解开控制环。几乎刚解下的瞬间，那条平静下来的曲线又开始上浮波动，见状格朗飞快地抄起手中的控制面板。

尖锐的针头几乎刺破了路绝的皮肤表面，那里面是高浓度的麻醉剂。缓过来的副手们也拿起异能抑制装备，齐齐对准052号。

格朗几乎是心惊胆战地看着那条曲线再次飙升，又一次险而又险地停在警告界限。

众人看着床上的实验体像是恢复了自主呼吸一般，身上的创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透过被划开的脂肪层，还可以看到里面的器官恢复到原有的跳动。

伤势的恢复让052号的异能因子活跃值又恢复了平缓，他躺在床上虚弱地呼吸着，如往常一样，仿佛刚刚的暴动只是格朗他们的一场噩梦。

静得连根针都听得见的实验室内，路绝半睁着眼看着宛若惊弓之鸟的格朗他们，突然感到非常疲惫，身体内犹如蚂蚁在啃噬。

他不知道他们这次进行的是什么实验，那冰冷的液体一进入身体，他就感到极致的难耐。

自己仿佛被浸在海水之中，无法呼吸，就连被隔开的创口都没有了知觉，感官在消失，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感受不到自己的躯体，就连自身的思维也在渐渐消失。

恍惚之间，他看着自己的躯体崩解成颗颗细沙，从实验床倾泄而下，流到脏污的地表，只留下不成人形的沙痕；下一瞬又坠入深渊，看着光在眼前消失。

原本熟悉的异能空间再次呈现末日的绝境，他像是一颗渺小的细沙，在大海不断翻腾的末日面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金色云海被吞噬，他试着去操控云海躲开，但犹如杯水车薪，所有退路都被阻挡。

那种恐慌感他从未体验过，比濒死还要痛苦，而自己始终在往深渊坠落。

强烈的求生欲之下，他顾不得对电击的惧怕。置身于狂风暴雨的异能空间，他驱动着孱弱的云海，疯狂地进行反噬，在二者接触的瞬间，拼命从碧海中汲取壮大自身的力量。

混乱的厮杀在异能空间上演，等一切重归秩序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已经处于异能被动激发的状态。

那一瞬间，他曾想过不管不顾要让异能彻底爆发，控制着自己滴落的血液，侵入格朗他们的身体，用治愈异能增幅他们的细胞，扭曲他们的躯体。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他又恢复了理智。

没到时候，还没有到时候。

日复一日对自己的鼓励又一次代替愤恨涌进了自己的脑海，将他从失控的边缘拉了回来。

路绝收敛住异能，在昏迷的前夕，让自己在格朗他们眼中又恢复到无害的模样。

冲动误事，一时的爆发固然爽快，但没有价值，要徐徐图之……

格朗和他的副手们惊魂未定，他们看着红发实验体脱力昏迷，才颤颤巍巍地上前。

“主任？052号昏过去了。”

副手们小声地说，他们看着离得最远的格朗，心底不由得对他有些怨怼。

052号一向省事，C区的实验频繁且要求高，即使052号在格朗的要求下没打麻醉，也一直没有起反抗的念头。再加上他耐用的体质，副手们其实挺喜欢这个实验体的。

而如今，他们不知道格朗是怎么想的，把B区的高难度项目接过来不说，不打麻醉就算了，还不解开控制环，活生生把052号折磨到奋起反抗。

一开始就摘下控制环的话，就不会那么多事了。

副手们的想法，格朗不知道。发狂期是A区以上才能知道的机密，只见过C级实验体的他们自然不知道S级实验体发狂期的危害。

虽然052号是没有战斗能力的治愈系，但见过058号搞出来的动静，格朗在昨天塞缪尔的提醒之后便一直不安。他不会不知道不摘下控制环，052号会在实验过程中遭遇不测吗？

他知道。但发狂期是他不能掌握052号的一个阻碍，他必须将052号的情况真真切切地把握在自己手里。052号的暴起来得突然，但也让格朗心底对052号的顾虑少了。

治愈系异能在暴走之后会不会有杀伤力的表现，052号如今的异能因子活跃值距离发狂期又有多久，他在今天知道了答案。

后续的实验该怎么样进行，又该怎么提防052号的发狂期，他心底已经有了数。

经过这一遭，格朗的实验被迫中止，电击损害的仪器让这场实验临时告终，格朗的脸色也开始由阴转晴，他招呼副手们通知运输部门，又交代他们收拾好实验室，随后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格朗一走，副手们也解放了天性。

“我真不知道主任怎么想的，居然不解开052号的控制环。”

“他可能是怕052号异能暴走吧？”

“052号异能暴走？治愈系异能暴走能有什么杀伤力。”

“我倒是有些可怜052号了，据说S区的待遇不错，他被主任截胡在C区。”副手指了指天花板，“我看主任的手段，S级治愈系实验体都不够他造的。”

“喂喂，谨言慎行。还有你一个实验人员还对小白鼠同情什么劲。”

“我就是比喻比喻。”

关于副手们的对话，已经完全昏迷的路绝这次倒是听不到了，但时隔多日，总算重新回到C区的洺升却听得清清楚楚。

多日不见，高大的实验员站在格朗实验室门口，身旁是重新被清理过的担架床，兜里是来不及放进补给柜的菠萝味营养剂，厚厚的防辐射头罩内，他眼神颤抖了一瞬，看着那躺在实验床上奄奄一息的红发实验体。

副手们聊了一回，才发现站在门口像门神杵着的洺升，连忙招呼他进来。

“好久不见，洺升组长。”

一名副手认出了洺升。最近由于纳贝撒实验区的报废，大批实验体被转移到纳贝热，身为C区以下运输部门的管理者，洺升有多忙他们都了解。

这次居然在C区看到他，副手们都有些惊讶。

副手的声音唤醒了呆愣住的男人，男人无声地朝副手们点点头，随后便上前抱走了昏迷的路绝，他动作小心稳重，缓缓把又轻了的实验体放到担架床上。

见男人离开的背影，一名副手挠了挠头，“我怎么觉得洺升组长心情不大好呢？”

“工作量那么大，换谁心情能好？”

“说得也是。”

路绝的房间内，高大的实验员把路绝小心地转移到单人床上，站在床边沉默半响之后，又默默收起被路绝堆在角落的脏衣服，将它们丢进垃圾管道之中，把带来的营养剂放入补给柜。

做完这一切，洺升又回到了路绝的床边。

厚厚的头罩内，是他浓重的黑眼圈。连着负责四个区域，这段时间忙得不可开交，自然没有时间当052号的运输工，他连轴转了好几天，才勉强有时间来到C区。

看到的却是这样他从未期待过的场景。

一瞬间，暗潮上涌，淹没他的思想。

他早该习惯的，也不该期望的，更不该心软的。

他们这类人，就不该有这种没有任何好处的情感。

洺升在路绝床边站了很久，久到手上的通讯器又传来新的讯息，他才转身离开。机械门一关，他又回到了那个沉默寡言，忠诚高效的洺升组长，只有厚厚两层的伪装才能给他安全感。

另一边，地下八层。

塞缪尔坐在被毁了一半的办公室内看着自己的通讯面板。他的办公室旁边正是S区的禁闭室，也是058号发狂期呆着的场所。

因为S区一半被毁，他已经提请古莱尔，将部分实验体安置在A区空闲的房间内，还想要将S区再进一步改造，打通地下九层的一小部区域，当作新的禁闭室来使用。

他手下动作不断，整洁简明的报告不一会完成，被点了提交。

解决完手里的事情，他又点开信箱，看到了一封来自C区安全设备监测的报告。

那是纳贝热安全系统的自动监测报告，上面显示，在一个小时前，C区监测出实验体暴走的情况，却又在十分钟之内恢复正常。

见状，塞缪尔又点开与封真的通讯频道。

在他与封真那关于052号实验体索菲亚泪水适应性指标异常的对话之下，封真又发来了新的讯息。

“格朗来申请抑75-2型药剂。”

抑75-2型药剂，它是塞缪尔一年前的研发产品，是应对发狂期所研发的一款内用抑制剂，能够提前在实验体内注入一种抑异能因子物质，在发狂期到来之前加强宿主对异能因子的控制力，维持异能空间的平衡。

但却被塞缪尔贯以失败品的名称，原因无他，长期服用会产生误导，宿主会在抑异能因子物质的误导之下丧失精准识别，长期以往，不仅实验体的精神力水平会下降，对异能因子的控制也会下降。

这类抑制剂的副作用与精神污染造成的结果一致，即使它发生的过程不同，也能抑制发狂期，但它同样也会缩短新人类的上限。

简而言之，它的确能应对发狂期，但却带来了另外一种负面效果。

从发现这一缺点的第一时间，这一产品就被塞缪尔打了死刑。

从发狂期诞生以来，纳贝热对其的抑制研究途径只有两条。

一是研发更为精细的外用异能抑制设备。

二是研发具有预防效果的内用异能抑制药剂。

但二者都不是最完美的选择，塞缪尔提前看到了人为的局限性，所以他一直在寻找另外一种异能进化的途径，不是靠外部，而是靠实验体内部的自然进化，拉近因强行进化所导致的失衡状态，让实验体能真正实现对异能因子的控制，让发狂期变为可控。

然而，058号实验体虽然在发狂期内意识清醒，但仍无法自我控制暴动的异能因子，他并没有看到这一进化的苗头。

而如今，C区的格朗即将替他完成另外一个实验构想。

他很期待，期待052号的表现，治愈系的他能否解决这一缺陷，成为真正的新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