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到了,希望村里的人逐渐开始了春耕。巩潆也在其中,她不是被沈金香拉着去,就是被宋丽兰。
但只要一有空,她就往卫生院里钻。在那里,不仅可以跟林星朝学医,还能逗媛媛玩。
按以前,媛媛是不会出现在卫生院的。可自从那次酒席过后,林星朝和媛媛的关系越来越好。再加上林星朝时不时给媛媛糖吃,久而久之,她就经常缠着杨慧去卫生院。对此,杨慧也挺乐意的。
卫生院里干干净净的,不怕媛媛身上弄脏。而且,林星朝偶尔没什么事做,还能帮她照看媛媛。
林星朝也很满意,因为媛媛常来,巩潆也常来了。最重要的是,巩潆来卫生院可以找“看媛媛”的借口。
村里人现在基本知道巩潆自己虽没有孩子,但很喜欢孩子。不会因她常去卫生院,而怀疑她和林医生。只会觉得她命苦,都嫁了人,还没有自己的孩子。
所以,这简直是一举三得。
春耕结束后,大家的时间大大增多。这暖阳把每个人的心照得舒舒服服的,大敞坪里的人也越来越多。
以往,巩潆和杨慧也在其中。只不过,杨慧前些日子带着媛媛会娘家了。巩潆这些日子常跟着林星朝往山上跑,认一认草药。于是,敞坪里少了两个爱凑热闹的人。
这天,两人又结伴上山采草药。
巩潆跟在林星朝后面,背着背篓,手持小锄头,仔细地注意着脚边有没有需要的草药。要是发现了,她先是喊前面的林星朝,向他讲明这株草药的名称和用途。
如果林星朝点头,她便挖下这株草药,欢天喜地装进自己浅浅的背篓里;如果摇头,她只能无奈般地摇头,然后继续前进。
一个上午结束后,林星朝的背篓满满当当的。反观巩潆,背篓里的草药少得可怜。
每当这时,巩潆会偷偷地把林星朝背篓里的草药装进自己的背篓里。等回来后,她狡黠地看着林星朝,打趣道:
“哎呀,林医生,你的草药怎么这么少啊?”
林星朝往往一笑而过,宠溺地看着她。
其实,他知道,那些草药是被巩潆拿走的。但他永远也不会说出来。因为他,心甘情愿。
一般来说,巩潆是不会留在卫生院里吃午饭的,可是今天不一样。
今天,林星朝买来了米豆腐。小时候,巩潆最喜欢在炎热的夏天,来上一碗冰冰凉凉的米豆腐。
早上,先用番茄和辣椒打汤;中午,把米豆腐随意切成小块,浸入清水中。你吃多少,就装多少。再把汤往米豆腐上一撒,拌一拌,一碗清凉降暑的米豆腐就好了。
要是嫌不够辣,就加点辣子;嫌单调,就去山上挖点鱼腥草,拌着吃。
这么美味的米豆腐,巩潆整整吃了两碗。
吃饱喝足过后,两人开始整理草药,放到外面去晒干。巩潆顺便再认一遍草药,更加熟悉。
做好这一切后,巩潆就得回自己家去做事,或者去菜地里,松一松土,拔杂草。
毫不夸张地说,巩潆现在的生活很美满,做的每一件事都让她感到幸福。即使倒霉属性常常发作,但只要不威胁她的生命,也就还能习惯。
所以,在这里一直活下去,对于巩潆而言,好像不再是任务,而是一件好事。
巩潆在希望村是过得好好的,可远在小河片的刘家可不太好。
刘家小儿子一直吵着要娶老婆,但家里拿不出钱,自己又不去挣钱。上次张招娥也没能劝说巩潆回来,反倒觉得她变得疏远了。
可是儿子一直吵着要娶老婆,做家长的不好不出力。没办法,刘家父母又把主意放到女儿刘庆春身上了。
也不能全说是刘家父母所想到的,刘老三也在一旁不停地提及她,
“爸,妈,二姐在王家这么一直待着也不太好,传出去就怕别人说我们。再说了,她毕竟是一个女的,不结婚生小孩,难道一辈子做寡妇啊?你们得好好想想。”
在刘老三多次劝说下,张招娥决定再去找刘庆春好好谈谈。她要是再不同意,就拿养育之恩来胁迫。再加上这次过年,她都没回家,害得张招娥被别人说了闲话。
太阳不仅拷打着农民,还炙热着大地,一切的一切都在太阳底下。明明阳光可以透亮着人们,却点亮不了人心,总有一些人的自私会如黑墨一般染黑整个胸腔。
虽说大河片和小河片隔得远,但只要一赶集,两边的消息可以迅速传遍。张招娥就通过希望村的一个熟人,知道了巩潆现在正和村里的医生学医。
她想着,如果巩潆不肯改嫁,那也行。只要给点钱,她就不管了。
即便女儿嫁到王家多年,张招娥对去王家的路还是不熟悉。毕竟,她来的次数不超过五次。
没办法,她只好一路问过去。花了许久,才到了王家。
问的时候,他们还会说几句。于是,那些被问路的人知道了她的来意,都琢磨着要不要去王家看戏。
彼时,巩潆正悠闲地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津津有味地看着林星朝给她的医书。本以为能够愉快地度过这个下午。
只可惜,在太阳笔直地刺进她的眼睛时,张招娥的声音也钻入她的大脑中。
“春妹,你在屋里吗?我今天来看看你。”
“真是倒霉,被阳光刺眼也就算了,怎么张招娥也来了?”巩潆心想。
她并不是怕张招娥,只是总感觉刘家的每一个人都不是什么善茬。一来,就只会带来问题。
巩潆想着不出声,就当作自己不在家,能逃避就逃避。
只是,张招娥是带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想法来的,压根没等巩潆回答,直接进屋看看她在不在。
一进屋,黄昭娥就见巩潆躺在床上,有些纳闷她怎么不去干活。转念一想,觉得是沈金香虐待她,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来劝说。
“春妹,你怎么了,上次看见不是好好的吗?”
张招娥用她那浑浊、刺耳的嗓子发出哀嚎,似乎巩潆收到了莫大的委屈。她一面哀嚎着,一面进屋就要抚摸巩潆的脸,装成一副慈母的样子。
不过,她这样子非但没让巩潆感动,反而遭到她的嫌弃。但是,巩潆把这份嫌弃藏起来,不想她发现。
可惜,巩潆下意识的躲闪出卖了她的用意,震惊到张招娥。
于是,张招娥悬在半空的手默默收回,继续惺惺作态。
“春妹,我就说你该回去的。看看现在,只能躺在床上,啥也做不了。你也是的,怎么说都不肯回去。你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闻言,巩潆立马起身,反驳道:“我躺在床上是因为我想要好好休息,不想做事,不是啥也做不了了。妈,您要是眼睛不好,就赶紧让老三去打工,给您治治。顺便,让他把娶媳妇的钱赚到。”
才没说上几句,那群爱管闲事的人逐渐出现在了王家门口,其中还有个和沈金香关系不错的。在她来之前,特意去叫了沈金香。
只是由于沈金香来晚了,连屋子都挤不进去。好在那些人看到戏的另一主角,直到这戏会到高潮,便纷纷给她让路。
“妈,您没什么事就回去吧。我以后有时间再去看您。‘
刚进去,沈金香就听见巩潆不耐烦的声音,看着张招娥略微憋红的脸,莫名有些舒畅。
“那你留在这里干什么,给王家守一辈子寡吗?”张招娥收起慈母的样子,继而变为悍妇——她从前对刘庆春的常态。
巩潆也不想忍着,脑海里不断想象出刘庆春以前的苦日子,心中逐渐燃起一股熊熊烈火。又瞧了瞧张招娥蛮横无理的样子,彻底爆发出为刘庆春的诉说,
“我想做什么是我的事,您家里还有两个儿子呢,怎么天天来管我?还要我回去,难道不是你们又把我卖给另外一家吗?我首先是我自己,其次才是你的女儿。我要做什么,不做什么,都是我自己来决定!”
此话一出,在场每个人的脸色各有变化。一些人觉得这话有问题,认为女人就是该听父母的话,就是该嫁人;另一些人觉得巩潆太激进了,不知道让着点张招娥……
总之,每个人的观点都不一致。霎那间,屋外议论纷纷,各抒己见。
可在沈金香心中,她感觉眼前的刘庆春好像变了。这种变化又好像带着她当年的影子,带着她当年的坚毅、顽强。她伸出手默默眼角,感觉到一片湿润、温热。
原来当年的自己,也是这么勇敢、这么厉害。
但沈金香的情绪只停留几秒,就被她全部收在饱经风霜的躯干下。她清楚地知道,现在要做的是把屋外的闲事佬轰出去,让巩潆少受一份苦。
“行了,都回去,别在我家院子里占地方。谁要是还不走,我就要赶人了。”沈金香抹干那份湿润,冲着屋外的人大喊,语气甚是凶狠。
这伙人基本都见识过她的厉害,没敢说些什么,只是朝屋内看几眼,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屋内,张招娥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未曾想过从前顺从的女儿会这么和自己说话,又觉得被别人看了笑话,心中格外不爽。
但是,她可是刘庆春的母亲,是生她养她的人。不管她有没有错,都认为刘庆春都不应该朝自己吼,便再一次开口:
“你本事倒不小啊!离家几年,就敢这么和我说话,以前是怎么教你的?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嫁了出去,我就管不着你了!”
“你也好意思提以前,忘了打我骂我的时候吗?”巩潆现在完全进入战斗模式,把这段时间以来和生前的怨气全部爆发出来,“我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你要是觉得我不够孝顺,那我以后就再也不去看你,再也不给你钱了。让你看看,到底什么算是不孝顺。还有,你下次要是再想把主意放在我身上,小心把我逼急了,做出对你儿子不好的事。”
张招娥彻底傻眼了,吃惊地看着炸毛的巩潆。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暴烈、横眉怒目。
就这样,两人对峙着,彼此看着彼此。但巩潆的眼神是不服输、愤怒的,而张招娥是试图从巩潆身上找到不对劲,找到原因。
只是,张招娥忘了——沈金香还在这里。
“亲家,回去吧,别在这儿闲着了。庆春现在需要冷静,你也是。”
虽然听起来像是在劝和,但张招娥知道这是在赶自己走。也觉得现在的刘庆春的确不好说话,只好不甘心地离去。
果然,人还是不能太老实,偶尔发发疯,有助于心理健康。以前就是在公司里忍得太久了,让巩潆逐渐麻木,最后丧失自己。现在,巩潆决定要凶一点,让人不敢随便惹。
在回刘家路上时,张招娥仍在纠结着刘庆春的性情大变。结果,一个不注意,就摔了一跤。
这一摔,把她都给摔清醒了——不要再随便去找刘庆春。
可是,她是清醒了,刘家的那几个男人却还继续待在自己的美梦当中。尤其是刘老三,继续做着自己的春秋大梦,认为自己是儿子,爸妈不会不管的。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碰上的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刘庆春,而是要反抗、要发疯的巩潆——是公司里的牛马,身背巨额的冤大头,以及被绿的可怜人。
另一边,沈金香也在发生变化。
在锄头深深嵌入地里的某一刻,她知道——自己对刘庆春的态度即将彻底改变。
如果说以前只是为了养老才有所改变,那么经过此事,她要完全改变了。
终于,巩潆的农村世界算是没了娘家的麻烦,也让巩潆知道——对于一些不公平的事情,就是要大声反抗,要自由、要独立。
自那以后,她和沈金香的关系好像也变了。两人在某种程度上,拥有了同一种能力——不顾世俗的眼光。
即使巩潆因为这件事被许多人嘲笑,可她不在意。对于她而言,好好过完这一生,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其他人,你越在乎,越要被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