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腊月初到正月末是督公府最忙的时候,每年从中央到各州郡送礼的马车把前后门两条大街堵的水泄不通,督公府的总厨房从早到晚不熄火,忙得所有人脚不沾地,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
今年因疫情之故,倒是没有哪个不长脑子的上赶着来督公府触霉头,但礼总归是要送的,于是乎他们私下商量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统一把节礼送去了宋予衡在京郊的私宅,礼品清单由朱雀司转送督公府。
朱雀司每日源源不断往督公府送装满名册的木箱子,齐湘抄写名录清单差点没把手给抄折了。
让他们给朝廷捐钱救济灾民时,一个个哭爹喊娘,一个比一个两袖清风,但在关乎仕途的关系攀附上,那是真舍得花钱,翡翠玉白菜就给街头两文钱一颗的大白菜似得,成百上千的往里砸。
一叶斋地龙烧得很暖,宋予衡看名录的工夫齐湘躺在竹椅上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宋予衡瞥了眼魂不守舍的九歌:“你要不放心就去宫门外侯着,我带湘君去裴府拜年。”
人有时真的很奇怪,明明是宋予衡对他们有知遇之恩,当初也是他把九歌与山鬼遣派去了长陵,可若在心里真论个亲疏远近,必然是要把容策排在前头的。
齐湘听到裴府两个字一个激灵就醒了,他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我也要去!”
宋予衡道:“你去做什么?回礼清单列好了吗?朱雀司的公文可分派下去了?”
“不带你这么偏心的,督公你自己摸摸你的心都偏到哪儿了?我不管,我就要去,再闷在房里写一天字我感觉我就要疯了。”
齐湘打着哈欠小孩子耍赖般的扯了下宋予衡的衣袖,宋予衡刚沐浴完,只松松散散套了件薄绸衫,被他这么一拉,衣领散开,露出脖颈锁骨处密密麻麻的青紫斑痕。
宋予衡皮肤冷白,衬得深浅不一的痕迹愈发触目惊心,可以想见昨晚的欢爱有多么激烈,也是,与督公这样国色天香的大美人春宵一度,谁能把持住分寸呢?
齐湘讪讪收回手,宋予衡垂头把衣领合的严严实实,眼尾含着点若有似无的……温柔?难道是与小殿下……
齐湘好奇的要命,疯狂对着九歌使眼色,九歌不明其意,懒得搭理。
宋予衡问:“工部尚书韦周是何人举荐?”
督公府收了这么多年礼,工部尚书韦周的礼单算是清新脱俗独一份,土鸡两只,腊肉二十斤,酱黄瓜两坛,白菜萝卜各二十斤,米酒两坛。
齐湘道:“韦周是寅子榜的状元,与他同科的譬如刑部尚书李龚埕,晋州总督吴圩,大理寺卿戚无源,翰林院编修谢慈臣,这一榜被世人称为龙虎榜,督公应有所耳闻。
韦周此人上不臣天子,下不事王侯,入仕三十余年,官职越混越低,要不是那帮好友平日里对他多有照应,指不定被贬到哪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去了。
升任工部尚书是褚成钟举荐的,小殿下代你下得蓝批。”
宋予衡展开本空白折子,提笔写字:“褚成钟会提拔对他毫无裨益之人?”
“年前京都水道堵塞,淹了乾元殿,工部不仅要疏通水道还要修葺乾元殿,紧接着奉天殿的横梁又断了,皇上勒令工部在春祭日前重修完毕,岂料这年还没过呢,就爆发了疫症,又要临时修建药坊、难民营,工部的烂摊子谁愿意接?
李龚埕、戚无源上了道折子委婉得提了提韦周,小殿下看到就上心了,褚成钟人精人精的,顺水推舟写了封举荐韦周任工部尚书的奏折。
你也知道他这人护短护得人尽皆知,自小殿下去了骁骑营后,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不知怎么就转了性,纨绔了二十多年忽然奋发图强了,可把褚成钟高兴坏了,他现在看到小殿下就和看到亲儿子差不多,有求必应。”
宋予衡唇角含笑,把写好的折子随手递给齐湘:“派个末等仆役把回礼单送到韦府。”
齐湘打开看了眼,都是些家常必备之物,论起人情周到普天之下没人比得过刻薄寡情的宋督公。
通往裴府内苑的路穿过梅林,绿萼梅昨晚被落雪压折不少,廊下挂着不同式样的纱制宫灯,竹帘卷上去,每条宫绦上都坠着块红玛瑙,婢女掀开厚重的门帘,暖气扑面而来,扩口梅瓶中用清水供着挤挤挨挨的芍药花,青檀木花架上白海棠与红山茶错落有致。
东西两面窗户嵌了四块琉璃,银红色的纱幔被兰花银钩勾上去,院外雪景清晰可见,裴琅接过婢女递过来的米粥喂至闻溪唇边,她靠着软垫抵唇咳嗽:“我自己来。”
裴琅撤回手,两人距离很近,裴琅甚至能感觉到闻溪清浅的呼吸,俯首称臣近十年,他跪她敬她,时刻恪守君臣礼法,闻溪对他而言,宛若水中月镜中花,只要不戳破幻像,他可以守着婚书了却残生。
这些日子他整宿整宿望着昏睡的闻溪,碰也不敢碰,他真怕眨眼的工夫闻溪又不在了。
后来她醒了,裴琅明明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对视上她那双平静无波的杏眸又把话咽了下去,他想即便相顾无言也是好的,至少她就在他眼前。
水晶帘动,闻溪看到宋予衡惊喜的从床榻上起身,裴琅轻按住她:“你身体还很虚弱,静卧为宜。”
闻溪免不了对宋予衡嘘寒问暖,裴琅数了数加起来有五十八句,比她到裴府后说得所有话加一起还多,宋予衡掖了掖被角:“你好好养病,不要忧思过度,我能照顾好自己。”
闻溪笑笑,经此大病,她身体亏空的厉害,不过说了些话身上出了一层虚汗,她长睫迟缓地眨了眨,从枕下摸出几张折好的宣纸,裴琅面色瞬时变得不太好看。
自容策医好了闻溪的疫症后,她便开始根据血的药性来回修改药方,她身体太虚弱,硬撑着虚耗,发了两次高烧,裴琅心疼的要命,想劝又不敢劝,说到底,他在她心里又算什么呢?
昨日她以身试药,一晚上高烧不退,裴琅到现在心里还憋着气:“我去书房批复几本加急公文,你们慢慢聊。”
闻溪望着裴琅离开的背影怅然若失,宋予衡展开宣纸,闻溪解释:“这张药方我试过,可用,药材平价易得,可根据病情让医署斟酌用量增减。”
闻溪写给宋予衡的信笺中提到了疫症破解之法,短短两三日而已,完全在宋予衡意料之外,他捏着薄薄一页宣纸,眼眶泛酸,静默无言。
闻溪犹疑道:“阿予,我想去入时无休养。”
宋予衡一怔,把药方折叠好放回信封:“长姐,这件事你与裴琅商量过吗?我那里你想住多久都是可以的。”
闻溪声音很轻:“我与他非亲非故,怎能让这具残败之躯拖累于他?”
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勉强维持原样只会把旧情耗尽。
“你偷偷把裴琅送你的芍药花做成书签夹在医书里,那本医书陪着你从扬州到京都,有十二年了吧。”宋予衡拢住闻溪冰凉的手,“你唯恐因旧事殃及裴府十二年不敢同他说一句多余的话,你那么爱他,难道忍心看他继续去过以前自欺欺人的日子?
没有你,你是认为他会另娶他人吗?你知道,她非你不可。
长姐,试一试好不好?试一试去适应适应裴夫人的身份,这本来就是属于你的身份,你有什么好过意不去的?你说与他非亲非故,这话让裴琅听到会有多寒心。
他这个人我是不太喜欢,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勉勉强强认了他这个姐夫。”
闻溪隔了很久方点了点头,她揉搓着被角问:“他是不是不太高兴?在生我的气?”
“长姐,裴琅对你而言特别好哄,你多冲她撒撒娇就可以了,撒娇你会吗?宫里那些妃嫔不是经常同你撒娇吗?你学个一两招就够用了。”
待闻溪睡下后宋予衡匆匆去了医署,与院判陆青石商议试药流程,不知不觉外面天已经黑透了,御膳房送来饺子,宋予衡吃了一口,总感觉味道有哪里不对,真要说又说不出来,总之不太好吃。
昨晚被容策折腾了大半宿,加上腿伤,宋予衡困乏的厉害,从医署回到入时无,累得一根手指头都不愿意动,这破身子真令人头疼,整日病歪歪的,不争气。
转过月洞门宋予衡忽觉身体一轻,待他看清来人命令道:“放我下来,王公子与纪先生在前厅呢。”
容策抱着他的力道紧了紧,抵着他的额蹭了蹭:“那你说句好听的我听听。”
宋予衡扯着他的衣襟倾身往上,脖颈最大限度的上扬,曲起的弧度充满诱惑:“殿下,我想你了,想要你……”
尾音低不可闻,随风而化,容策箍着他深陷的腰窝一寸寸收紧:“予衡,我真该把你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