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宋病生才与南应无一同回了南家。
到的时候原盈蕊刚准备跟南应无打电话,见两个人回来这才放下了心,又不免操心地问南应无:“到哪去了呀,出门怎么也不跟周叔说一声,还带着小宋一起。吃过饭了没啊,没吃的话叫家里的厨师再给你们做点。”
“去西山那边了。”南应无说,“吃过了。”
“西山那边你不是很久没去过了吗,今天怎么去了那边?”原盈蕊有些惊讶,问道。
南应无说:“妈,我高三想搬去那边住。”
南空原本还在一旁听着,听见这话便开了口,皱着眉头说:“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情?”
“就是啊,是爸爸妈妈最近对你哪里不好吗,干嘛非要去那种偏僻又荒无人烟的地方啊?”原盈蕊说,“儿子,你有什么话可以跟爸爸妈妈说啊。”
“没有别的原因,只是想过去而已。”南应无顿了顿,说,“与你们也无关。”
南渡鹤原本已经走到一楼,听见外面的声音之后顿了顿,随即转过身又往上走。这一幕被宋病生看到,他挑了挑眉,忽然觉得自己大约也不该站在这里。
他静悄悄地往楼梯间那边走,不经意抬头看见周元郁正冲他挥手,宋病生冲他点头,随即便上了楼。
这个过程中,南应无似乎是说了句什么话,原盈蕊与南空便急切地回答他,告诉他你这样爸爸妈妈会很担心,而且你都还没有离开家过,自己一个人怎么可能好好地生活呢?
宋病生上楼之前,下意识回过头看了南应无一眼。
对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似乎对这样的话语已经习惯。他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原盈蕊与南空的话语,最后轻飘飘地回答他们。
“九月我就会搬过去的,你们不用担心了。”
宋病生回过头,与来接他的周元郁进了自己的屋子。
周元郁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上,随即终于敢大口喘气,一屁股坐在客房的沙发上,说:“吓死人了,南应无又跟他爸妈吵起来了。感觉刚刚南叔叔都要动手打人了。”
宋病生有些讶异,说:“又?可我之前来南家的时候,他和他爸妈关系看上去很好。”
“假象而已。”周元郁轻车熟路地从旁边柜子里拿出两包薯片,“基本上我来这儿住一次,他们就能吵一次。”
“为什么?”宋病生说,“我看他爸妈挺开明啊。”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只是从我姐那里听过一点。”周元郁拆开薯片包装,把它递给宋病生,宋病生却摆了摆手,说他晚饭吃的有些饱。
周元郁只好含泪私吞薯片,然后继续说:“好像南应无出生的时候正是他爸他妈事业转折的时候,他们那会儿觉得是他的出生带给了他们财富。于是很宠他,但也正是如此,对他管控的非常严。南应无在上高中以前,他们甚至不允许他和同学一起出去玩,连我都不行。”
“怪不得。”宋病生若有所思。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南应无每天一副面瘫的模样,也不懂得怎么跟人好好说话。”宋病生说,“原来是小时候的经历造成的。”
周元郁“嗯哼”了一句,说:“可不是吗,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可给我纳闷坏了。我心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闷的人,好像跟哑巴一样。别人要是不跟他打招呼,他就完全不理人家。”
“不对啊。”宋病生说,“既然他们不想让他去西山别墅那儿住着,为什么要给他买那边的屋子呢?”
“他自己买的。”周元郁随口说道。
宋病生差点想把桌子抠烂。
内心已经骂了一万句话,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周元郁,说:“自己买的?”
“嗯。”周元郁说,“我听到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后来从我姐夫那儿听说,他自己之前就存了些钱,后面似乎是不太够,又向我姐夫借了钱,还专门签了借钱的合同,每年要带利息还款。原本我姐夫以为他只是想去投资一点项目,就很爽快地借了,没想到南应无竟然一声不吭地买了套房。签房产证的时候,他爸妈脸色都不对劲了。”
宋病生听完,内心已经无波无澜。
他原本还想说人家南应无听上去还怪可怜,现下这点怜悯全化成了泡影,宋病生此刻保持着面瘫的模样,恨不得把世界上喊着我要钱还要爱与自由的富二代全部踹一脚。
呵呵。
宋病生看着周元郁,忽然想到对方也是个富二代,一时仇视着看着对方,弄得周元郁毛骨悚然。
“诶诶诶,你别这么看着我。”周元郁好像是看懂了宋病生的语言,忙道,“冤枉啊,买房的又不是我,你想揍人的话,现在冲出去把他给揍一顿呗。”
“敢情前两天跟我说搁这感受不到家庭温暖,把我哄到这儿的不是你?”宋病生没好气地说,“可拉倒吧你。”
周元郁静了一会儿,半晌才说:“但我也没有撒谎啊。”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莫名的落寞。
宋病生顿了一下。
他看向周元郁,对方盯着地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两个人不说话,屋子里就显得有些空荡的可怕。
片刻之后,宋病生才开口:“其实我知道的。”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弄得周元郁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望向宋病生,说:“什么?”
“有钱人也有痛苦的权利,有难过的权利,有抱怨的权利。因为你们也是人,是人就会有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尽管似乎比起其他人,你们烦恼的东西好像都不值一提。但实际上这种东西是不能够比较的。”宋病生笑了笑,说,“所以我说我能理解,也能尊重。”
“但你还是很讨厌我们,对吧?”周元郁看着他,说。
宋病生转过头,望向他,说:“嗯?”
“我能看得出来,其实你很讨厌南应无,也很讨厌我。”周元郁平静地说。
他这话说的轻巧,似乎没什么别的意思,可宋病生却知道,自己想要努力隐藏的那一面,已经全都被对方看穿了。
“是啊,我很讨厌你们,这并没有什么不对吧?”宋病生第一次觉得被拆穿了也不尴尬,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破罐子破摔,把自己难看的一面全部展露出来。
所以他耸了耸肩,继续说:“我从生下来,到现在,每一天都在精打细算着过日子,我害怕穷,更害怕欲望,因为穷就代表着我不能拥有很多东西。我每一天都要和现实拉拉扯扯,努力反抗最后没有结果。”
“所以当我第一次认识到这个世界有另外一群人,他们与我之间隔着天堑,不需要为生计发愁的时候,我就产生了恨。我初三的时候,这种恨甚至已经满足不了我,于是我变得更加痛苦,甚至开始走火入魔。”
周元郁怔了怔,说:“那为什么......”
“为什么我还愿意坐在这里和你心平气和地聊天是吗?”宋病生轻笑一声,说,“大约是我自己后来又想通了吧。毕竟我改变不了你们,也在一时之间改变不了自己的处境。所以恨有什么用呢?倒不如利用你们,让我自己也能够获得上升的机会。”
周元郁说:“你倒是坦诚。”
“我说了你就不想跟我做朋友了么?”宋病生弯起眼角,笑着说,“不,你不会的。其实你是一个很怕孤独的人,对吧?”
“你到底哪里学来的这副识人的本事?”周元郁黑着脸说,“这么容易看穿别人。”
宋病生“切”了一声,回敬他:“我看你也不赖啊,居然能看出我眼睛里对你的嫌弃。”
“那你现在还讨厌我么?”周元郁说。
宋病生想了想,说:“看情况吧。”
“喂!”周元郁不乐意了,说,“看情况是什么鬼?我可是把你下两个学期的奥利奥给包了诶!”
“没用。”宋病生一摊手,说,“我下学期要去艺考了。”
这话一说出来,周元郁安静了一会儿。
他一下子就想出了其中的原因,说:“是南应无?”
“嗯。”宋病生也没瞒着他,很痛快地承认了。
周元郁“啧”了一声,说:“别怪我没跟你说过,他是真的有点病。”
“背后说人坏话小心鼻子变长。”宋病生毫不在意地插科打诨。
周元郁自和宋病生认识起,就觉得对方牙尖嘴利,肯定吃不了什么亏。既然对方都不急,他也没必要再去多说什么,只让他注意一点,别阴沟里翻船了。
“这话你有本事去南应无面前说。”宋病生说,“行了,不早了,你赶紧滚吧。”
周元郁忙说:“我可是好心提醒你!你别好心当成驴肝肺。”
“知道了知道了。”宋病生把人推到房门那边,说,“我今晚也对你掏心掏肺了,咱俩扯平了,你就别斤斤计较了。”
周元郁翻了个白眼,握在门把手上,准备离开。
宋病生却忽然叫住他:“诶,周元郁。”
“干什么?”
“你既然知道我和我家里的情况,为什么还愿意与我一起走?”
周元郁听了这个问话,没有别的反应,而是忽然笑起来,他看向宋病生,发现对方认认真真地看着自己,似乎是真的为这个问题而困扰。
他只是问他:“宋病生,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宋病生下意识问道。
“过度的自卑其实也是一种自傲。”
他说完这话,也没管宋病生究竟听没听懂,便直接拉开了房门,往外面走去。
宋病生没抓到人,有些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只好选择将门重新带上。谁知他刚准备关上门,却有一只手忽然从门缝里伸出来,卡住了即将关上的房门。
宋病生皱起眉头,将门打开,刚想说周元郁你无不无聊,谁知在看清楚面前的人之后,一时间愣在原地。
约莫半分钟后,他才将对方的名字说出口。
“南应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