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青瑶意识逐渐模糊。
“嗡嗡嗡——”
赤练弓突然动了,带动池厌的手,他开始不受控制地拉弓射箭,一箭精准地射在蛟蛛抬起的钳爪上。
妖兽每次伸向织网,每次都被滚烫的火浪侵蚀。
不过瞬息,伴着震耳欲聋的呜鸣,蛟蛛巨大的身躯重重倒在原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虎口被弓弦震出一道深痕,裂痛刺肉,池厌惊醒,低头看着满手的血。
赤练弓从未失手,射中之物非死即残,怎么碰到她,先是失手杀人,再一箭落到蛟蛛眼珠上,最后还护起她来了。
他拧眉不解,轻跃下岩台,一步步靠近蜘蛛丝里包裹的人。
站在江青瑶面前时,越发觉得她瘦得可怜。
她静静的躺在那处,蜘蛛丝包裹半边身体。
裸露的玉白脊背上,凸起的蝴蝶骨尤为孱弱,伴着微弱的呼吸颤抖,仿佛一只手能轻易折断。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想抚上那一道道斑驳交错的伤痕,脑内嗡鸣。
你在干什么?!
指尖滞在空中。
她死了那块玉就是你的了!
想想她杀你时的眼神,那种轻蔑,那种钻心的疼,她骗你时难道你不恨吗?
你不想将她踩在脚下吗!
杀了她杀了她!
脑海不知名的声音疯狂叫嚣,他猛地抽回手,金色的眼眸染上血红,涌现汹涌的杀意。
是她杀了他,她该死!
他再次将赤练弓拉满,血液顺着掌纹下流,滴落到滚烫的岩石上,滋滋作响。
突地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可、可是她闻起来香香的,肉也软软的,你不想再尝……
再尝尝吗?
这声重重锤在心上,喉间发涩,缓过神后,池厌冷冷瞥向声音来源。
一条尾巴不知何时攥出衣摆,欢快地翘起来。
“住嘴。”
尾巴不依不饶,在原地打转,像狗一样。
他死死按住,不让它胡作非为。
低沉醇厚的男声钻入耳中,江青瑶渐渐清醒,方才的声音有点耳熟。
隔着一层厚厚的蛛网,她模糊看到不远站着个男人。
他身姿挺拔,着一身玄色锦袍,宽肩窄腰,腰间的蛇纹绸带坠着块黑玉。火弓滋滋冒光,握住它的手骨节分明,指尖泛红。
用力时手背的青筋浮现,在阳光下白得晃眼。
不是暖白,是病态的惨白,几滴血从掌侧溢出,像雪地里盛开的红梅。
她眯眼,努力想看清脸,恰好被额前的黑发挡住,只好作罢。
单凭弓箭射死五阶妖兽的人,能是个弱的么。
他究竟是谁?
她有些想不明白,若他要杀她,蛟蛛动手时大可袖手旁观。
但他站在高处射的那几箭,分明是冲着她来的,一箭更比一箭狠。
如此极端的举动……就好像是两个人发出的。
她咯噔一下,莫不是个变态?
在忍不住开口和被发现之间,江青瑶选择装死。
池厌未察觉她的小动作,他站在原地,眼睫微垂,遮住妖异的金眸,指节摩挲弓身,似在观察地上的人。
一道强烈不容忽略的视线投来,背后划过的汗已经凝固,浑身粘腻。
江青瑶有些不舒服地皱眉,但她现在还不能动。
至少等他先走了。
池厌微微偏头,瞟到被蜘网束缚的双手上,细嫩的皮肤勒出红痕,刺目无比。
他拿起弓,想要将织网烧毁,看向地上的人时,又犹豫了。
他又摇头,不、不是她,是那玉极为脆弱,此时下手不稳妥。
不知怎地,血液突然沸腾起来,他咬牙抑制,黑鳞从皮底长出,爬满手背。
他有些慌张,左手捂住形状怪异的长甲,一串金铃显现,相互碰撞,险些发出声响。
江青瑶睁半只眼,眼前的弓抬了又放,似是在想要不要杀她,不管了活命要紧。
她心一横大喊,“多谢道友出手相助,来日青瑶定当涌泉相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回应她的只有冷风,铃声渐行渐远。
跑回客栈后,江青瑶一想到那股浓郁的腥臭味,再也忍不住吐出来。
将身上的污垢清洗个干净后,她又向店家讨了几口热汤喝。
本打算舒舒服服地睡下,后想起火种的事,耽搁不得。
她从衣袖里取出锦囊,一颗火红珠子从囊口滑出来,是她从玄鳞蛟蛛身上剜下的妖丹。
五阶妖丹显然与她筑基期不匹配,此法凶险,至少有一人护法。
可眼下顾不得这么多,要么痛死,要么烧死。
江青瑶调转灵力,冰蓝色的光拖住妖丹,深吸口气。
“起!”
妖丹没入心口,她绷直脊背。
似有人将烧红铁水灌进血脉,滚烫顺经脉奔涌,所到之处皮肉翻卷。
她死咬下唇,齿间迸出铁锈味,水灵根感应到妖气暴涨。
骤然发出刺骨寒意,形成一道薄薄的保护罩。
“喀嚓。”
左臂传来骨裂声,紧接着是右腿。
极寒极热相互冲撞,她只觉得置身火炉,在炙烤中化为灰烬。指尖发烫,浑身血肉被烫得通红。
“还不够......”她颤抖地摸向胸前的勾玉。
撕心裂肺的痛传来,妖丹疯狂在胸口旋转,蛟蛛的虚影破体而出。
“滋滋滋——”
水灵根缓缓融化,混着血水在身下积成浅洼,倒映出一张狰狞的面容。
左眼结霜,右眼燃起金焰,赤红的纹路从锁骨蔓延到下颚,诡异至极。
一刹那肋骨崩断,刺穿胸膛,江青瑶喷出大口鲜血。
再也撑不住,瘫倒在床上。
日悬高处。
鸟雀轻跃枝头,扇动翅膀争先吃虫,枯枝摇曳,落下簌簌枯叶。
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的铁腥味。
“砰砰砰!”屋外的小厮喊,“姑娘要是再住几日,还需要垫付十块下品灵石。”
正要再敲,门吱呀一声。
江青瑶摇晃晃走出,眼神空洞,险些没站稳,慌忙撑住旁边的木柱。
“现在几时了?”
见她面如鬼煞,小厮支支吾吾道,“再过片刻就是午时了,我见姑娘三日未出门……也、也不好打扰。”
江青瑶揉揉发胀的太阳穴,三日?她竟然昏迷了这么久。
等等,今日丹霞宗闭宗,停止招徒。
完了完了。
“拿着。”她急匆匆说完这句,消失在原地。
小厮有些纳闷,低头见掌心躺着颗泛光的石子,目瞪口呆。竟是块中品灵石,够换一百块下品灵石了。
一路上,江青瑶盘算着如何遮挡面容。
即便丹霞宗弟子认不出,她也迟早要抛头露面,一想到吴怀派来的那些弟子,心就高悬起来。
云华山距离丹霞宗,中间有一个时辰的路程,她现在不能御剑飞行,只能快马加鞭。
风划过发丝,蛟蛛的嘶叫还在脑海回荡,她心神微动,放缓速度,勒绳凝气。
不过瞬息,“滋啦”一声响,指尖燃起火焰,小火苗在空中摇摆。
成功了,她挑眉,试图让它燃得更大。
眼见火苗越来越大,她缓缓勾起嘴角,突地,一股热流“砰”地扑来,鼻尖酸涩。
“咳咳咳!”
马儿惊地扬蹄,颠簸之际。
江青瑶死死攥紧缰绳,马背撞得腹部抽痛,直到遇河时,马才停住。
她翻身整理衣裙,突然闻到一股焦味,寻源望去。
是昨日换下的罗裙,眼下被火烧焦,衣袖洞出大大小小的窟窿。
她正要扔向水面,手上的布料突然变软、变白,眨眼恢复原状。
怎么可能?
江青瑶眨眨眼,许是睡太久了,大白天出现幻觉。
反复翻看后,她才确认,这裙子不仅复原了,还能变换出其他形状和颜色。
至于缘由……她想到的,只有那日那张蛛网。
她灵机一动,既然蛛网能改变衣裙,那人的脸,是不是也能变。
思及此,她感受着与水灵根交融的妖丹,腾起一缕白丝,轻柔地往脸上拂去。
斑驳交错的树影下,几道蓝色的身影站在山腰平直的石台上,不耐烦地来回踱步。
许是站累了,一人忍不住打呵欠,转眼两三人拍了拍张开的嘴,也打起来。
哈哈的声音此起彼伏,听着叫人发困。
为首的男子垫脚张望,绵延的山路往下蜿蜒,不见几个人影,扭头看桌上摆的玉石,叉起腰。
“师兄,是不是到了。”
“还没呢,再等半刻。”
他挠头抓耳,“哎呀能过丹试的人本来就不多,你看看刚才进去的几个,娃娃都比我高了。”
“再说,二长老那种变态测试,我们都不一定能过。”
“要不咱别等了,早些回去还能补个好觉。”
众人觉得有理,往年来丹霞宗求学的人数不胜数。
不少人心术不正,本着捡漏的原则,误打误撞做了个外围弟子,负责打扫和清理杂物。
结果呢,那些弟子刚会炼制七品愈疗丹,就跑到凡界赚钱去了。
其中混着不少江湖骗子,打幌子说这是仙山灵药,服用者可长生不老。
被骗之人不止那些凡人,还有些求药的修士,服用后上吐下泻。
更有甚者,断子绝孙,誓要拧下掌门的脑袋。
久而久之,修仙界里,丹霞宗常被戏称为——聚宝盆。
“武师弟说得对,二长老明摆着就是不收徒,我们啊装个样子便是。”
众人撑了个懒腰,转身朝向门内,“走吧走吧。”
“等、等一下!”
众人回眸,一道白影跌跌撞撞跑上来。
那女子相貌平平,唯独一双眼睛生得好看,目含秋水,眼尾的红痣在阳光下发光。
杜武轻瞥了眼,起身挥挥手,“时辰过了,明年这个时候再来吧。”
江青瑶喘几口大气,差点气笑了。
明年?
明年她坟头草怕是比人高了。
她转头,玉石上燃着的光亮,还差最后一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