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我的确是同性恋。]

[最近在谈恋爱。]

为什么期待没有一落而空？

为什么所有的回答都不是背道而驰？

宋苛收到消息的手机震动那几下，他的身体也一起天旋地转，被无形的空气对流卷进去。

深呼吸，深呼吸！

不行，做不到！

宋苛的手机抓不住了，手掌止不住抖动，握东西的力气忽然消失变成软骨头。

绝望之际，他注意到自己左手腕的割痕，指甲作刀朝那个方向划动，印在记忆里的痛感取代了其它的念想，让宋苛有了喘气的机会。

手指恢复了些感觉，他吃力地打字，担心自己回复晚了让对面觉得他此刻痛彻心扉，连祝福都说不出来。

——难道不是吗？

他到底为什么会反应这么大？

是因为宋苛不理解他自以为是的缺陷被那人接受的如此之快，不当回事。

是因为季昭野能轻而易举摘下面具，压根不屑自己的成绩，家庭，取向会对他的人际交往和未来造成影响，活得滋润。

是吗？

宋苛抓挠着自己的后发，找寻皮囊上的拉链，头发薅下来好几根也没找到。

他扮演“季昭野”这么久，脸部肌肉被练得随时能露出虚假的笑，编出个善意的谎言，自然的成为正常人。

可惜原主角偏离了主题，徒有其表参与了一部史诗级大烂片，妄图靠政治正确赢得奖项。

行，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大道。

宋苛该顶替他上场了，他要拿上新写的剧本重新出发。

高三阶段每个人的实力差不多定型，在固定的考试和复习时间里多半包含了个人的自律因素。

虽然这所高中的重点班和柳城一六八的学校比实力悬殊，教学力度也一般，不过正是如此学生的心理压力没那么大，学习氛围都不错，还有闲心想别的充实枯燥的高考冲刺生活。

就说学生谈恋爱吧，那可谓是层出不穷，一节课堂里眉目传情的成双入对，看了真得说句羡煞旁人。

所以学霸宋苛陷入爱河这件事显得如此正常，而且班里早有人觉得他俩该在一块了。

回溯到一个平常的中午，宋苛当着不少同学的面走到江知芸的课桌旁，手指轻敲了敲，女孩和后排结束聊天慢悠悠回过头，一看是他双眼快瞪出来。

“出来。”宋苛说完就出了教室，离的不远的学生放了笔下的作业，很合时宜地咳嗽起来，其他人对上暗号起哄问江知芸怎么回事。

“诶等等，知道啦！”江知芸摆手说不知道，应了他的话小步跟上。

走廊大多数是消食的学生趴在阳台聊天，偶尔有老师走过逮乱跑打架的学生，宋苛下楼到教学楼背后的过道，学校在这里建了一大块草坪，种了排香樟树，正午阳光穿透叶缝投射一道道丁达尔效应，四月的夏风将旧叶摘下吹落于地面，同光圈点点的树影重叠。

江知芸忍不住感慨这里多适合发展一段青春恋情，见前面的人停住转身面对了自己，她心知肚明宋苛要问什么，便不抱侥幸地直说：“怎么了？又要教育我，我喜欢你是我的事，你不领情就算了。”

她在寒假给宋苛发了讯息，大致意思是发现换座位了也放不下他，是真的很喜欢他。他这样优秀，自己那么普通，怕高中结束大学不在一起上就永远没联系了。

宋苛的回答和那天晚自习的别无二致：不喜欢，没可能。

她还是不甘于此，发了一大串话证明自己的真心，还很没自信的问做一秒的恋人都不可以吗？

宋苛只打过来[一秒都不行，别让我们连朋友都做不了。]的消息再没下文了。

“该怎么做恋人？”

“我都说了...啊？什么？”江知芸掏了掏耳朵，一脸不可置信的盯住宋苛，查找此人被假冒的痕迹。

宋苛又问她：“江知芸，你真的有那么喜欢我吗？”

她明确看出来对面在认真等自己的回答，江知芸的脸唰然红了一片，赶忙理了理散乱的刘海，连连点头。

“你跟别人都不一样，我就非你不可了。”

江知芸激动的话放完，宋苛一丝不苟的脸忽地挂上淡淡的笑容，镜框下的双目释放出无限温柔对她说，好啊，那我们就在一起吧。

“真，真的？你不是把我当挡箭牌吧？”江知芸欣喜地从地上跳起来，可想到宋苛受欢迎的程度，心情又低落下去，她一个五短身材打扮差劲的女孩子，和别人比唯一的优势就是能和宋苛玩起来，说话强势主动。

而宋苛现如今最需要的就是别人的主动。

他摇头说不会，江知芸嘴角咧的角度更大，酒窝也显出来，她立即做了符合自身性格的事——在路过学生的眼皮子底下牵住宋苛的手，调皮地戳戳对方的手心。

“有人...”

“这有什么的？看到了就看到呗！”宋苛的话说了一半就被江知芸打了回去，她鼓足了一身的勇气，毫不忌讳他人的目光。

宋苛脸边有些发热，说话都不太利索，他回握对方掌心的温度，心里暗自体会到大庭广众下放心地牵手是这样的。

原来不用忌讳世俗的审视是这么美好的事啊。

距离高考的时间越来越近，剩下的天数不到一个月，宋苛的成绩在肉眼可见地下滑，但算下来分数只是很难够到北大清华的招生线。

不出他所料，张珊把他传唤进办公室训话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老班的心情大致如此，她双手合拢放在办公桌上，大拇指打着圈，让宋苛坐她旁边的椅子上。

桌上倒了杯白开水，热气徐徐升起，宋苛拿起喝了口，耳朵听见张珊讲他的成绩不稳定，马上高考了要好好对待。

“张老师，您觉得我是谈恋爱耽误高考吗？”他轻轻捏住水杯边缘，神色平淡地问原因。她是这重点班的班主任，班级传出来的风声真真假假，张珊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张珊的嘴撇了撇，眼角的鱼尾纹加深：“你这孩子吧，放在明面上的东西，我觉得反而不会影响你。”

宋苛一怔，抬头和她对视。

“嗯...我是觉得啊，你要多想想你的未来，你是有实力去做的更好的，高三最后的时期很多孩子们心理压力都大，你要是有需求，老师可以找学校的心理老师给你咨询一下。”

宋苛移开了视线，他双拳放在膝盖上，喃喃自语：“张老师，北城太远了。”

张珊发出些恍然大悟的气音：“是家庭经济不支持吗？这些都是客观因素可以解决...”

“不是的，我没办法考那里”宋苛打断张珊，没有任何情感起伏地解释道：“我没有自己的未来，也不想有。”

水杯在室内空调的作用下很快放凉，张珊叹口气，拿走宋苛手里的杯子笃定地说他就是心理压力大了，多调节调节吧。

宋苛不反驳，对面是个比自己父母年龄大一轮的中年人，能关心自己的心理状态很难得了，更深的原因探究不到也无可厚非。

他是佯装自由的麻雀，乱撞在飞往天空必经的玻璃窗上。

经历过一二三轮的模考，真正的高考到来的那一天宋苛按部就班自己一个人乘学校巴士到考场，听20分钟播报的广播后快速答题。

三天，他的高中恍然过去了，他唯一记得的就是最后一场考试前自己走到楼上的休息室，装了栅栏的窗户风丝不透，和他分配到一个考场的孟皓程带了一盒蛋挞吃，宋苛手边是复习好几遍的资料，他接过对方递来的蛋挞，连着内层的挞心咬下酥皮。

他问孟皓程，考完打算干什么。

“出去玩呗，还能怎么着？”

“那我也出去吧，回去看看。”宋苛前一个月发了信息给季昭野，内容是要去青城见他。

去青城的计划不是一时兴起，宋润南一个人在青城打工，赵雅在柳城照顾自己和弟弟，每年暑假有时间他们就回去住半个月，但是很不凑巧，宋苛的高中忙碌，他总是被留在柳城的家里自力更生。

今年高考结束总算有了时间，等待完分数出来，志愿填报完，宋苛就可以整装待发到那里见他了。

高考下来的分数和自己预测的差不多，可选的名校很多，老班特地打电话叫他好好填志愿选好专业，宋苛敷衍过去了。

问他成绩的人一一回复了，不怎么熟悉的同学羡慕他正常发挥考出好成绩，江知芸悲伤自己和宋苛的分差太大，上不了同一所大学，孟皓程欢呼雀跃贺喜兄弟牛逼，高兴得像是自己考到这个分数了。

季昭野…他不过来问也正常，这人对考试的兴趣为零。

宋润南提前回了柳城，他忙着在外奔波赚钱，得知宋苛考试成绩出来了就火急火燎赶回来出谋划策，他和赵雅苦口婆心劝宋苛别选太远的学校。

“柳城有大学也是个985，你要填方便回家，不像你表哥跑哈尔滨一年回不来几次。”

“青城附近的省也都不错，北城就别想了，物价又高户口还不好拿。”

他们俩少见地围着宋苛转，看着他说着自己的掏心窝子的话，宋觉扯赵雅的袖子引起注意的招数都不管用了。

十八年的不闻不问，浓缩成了一天，而目的很简单，把宋苛牢牢捆在身边，毕竟他是家里唯一的可靠经济来源，传递火炬的人选。

宋苛最后填了夹在两座城市间的s大为第一志愿，专业首先选了金融的。

张珊发的学生录取信息让班级人炸了锅，纷纷猜测宋苛是不是没填好志愿，但张珊将关心贯彻到底，多次和他确认是否就这么决定了，这对他的分数很不公平。

宋苛隔着电话苦笑，只重复在办公室说的那句话。

志愿风波过去，江知芸约宋苛出来，打趣他是不是谈恋爱失智了才填的s大。

“念家。”宋苛提着咖啡袋，将去冰的给她。

他们约会的地点在高中对面的商业街，江知芸大学很远，想着以后没机会见母校了，最后来一次。

“嘿嘿，看不出你是个家居好男人嘛。”江知芸双臂圈起宋苛的一只胳膊，头蹭蹭他的肩膀，不接咖啡袋，眼珠子锁着宋苛的脸：“都毕业了，我们是不是可以更亲密一点啦？”

高中他们说是谈恋爱了，大多时间都在各忙各的学习，刷题刷试卷，偶尔在空闲的时间里拉个手，江知芸趁他转脸看风景的空隙里偷亲他的脸。

宋苛就着她的依偎，作思考状点头答应了。

其实他还没准备好。

他低头去亲紧闭双眼，满脸期待的江知芸时，脑子里浮现出很久前做的一个梦，既视感挥之不去，宋苛脊背发凉，嘴唇蜻蜓点水般在碰上的一瞬间离开了。

“就这样啊？你也太纯情了吧。”江知芸缓缓睁开眼，摸了摸自己没多大感觉的嘴，嬉笑着搂紧他的胳膊。

宋苛和纯情可搭不上边，他没曾想过自己阅片无数却做不了行动派，不过细想起来都拜那个打着直男名号干神经病事的周予所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