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宾馆外,天边刚蒙蒙亮,青城温差大,阳光没完全光顾整个城市的屋顶前,人套件薄大衣脚底板还是凉的。
早点铺没开张,宋苛裹紧外套站到距离不远的路灯旁,摸摸衣服口袋,他平常都放一盒红塔山在里面。
烟盒拆过,晃一晃听声响还剩下半盒,宋苛手指夹了烟,手心收成拳把打火机也带出来。他微垂着眼随意咬住烟蒂,手指浅浅按压打火机便生出摇曳的火光,火舌舔过烟头带出星星点点的红。
深吸一口感受劣质烟进入时的呛人滋味,之后缓缓吐出烟云,在昏黄的灯光下缥缈直至消散分解。
有些难以言说的感情却怎么也融不掉。
再次遇见的感觉绝对不会错的,和第一次在教室门口看到季昭野的心情是相同的。
更何况不久前他基于本能的欲望,情难自抑地去回应了那个人。
用罗素的文章来说,就是‘我寻求爱情,其次是因为爱情解除孤寂——那是一颗震颤的心,在世界的边缘,俯瞰那冰冷死寂、深不可测的深渊。’
他差点掉进那个深渊里了。
烟抽一根又一根,快要麻木自己的心脏,宋苛还是主动走向那一步了,把他以前做的努力全部瓦解。
去酒店的路上季昭野见自己从便利店买的不止吐司,指着裤口袋问是不是买烟了,他没否认。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季昭野不受父亲抽烟的影响,从来没碰过,他惊讶于宋苛在这方面的改变。
会和家庭环境有关系吗?
“到年纪就抽了。”
这句话是骗人的。
他第一次抽烟是在遇见季昭野之前,被那群烂人围起来被迫抽的,谢清清也是其中之一,扮演笑面虎的角色炉火纯青,把点好的烟凑近他的脸庞说你试试吧,看起来像个男人,带火星的和不带火星的你选一个吧。
宋苛接过去,憋住气尝试去吸一点,不知是那烟的味道过重还是他没把握住吸进去的量,只那一口他便丢了烟头剧烈咳嗽起来,其他人未灭的烟头弥漫出的烟雾进了他的嘴和鼻腔,变成了刺鼻苦涩的生化药水。
他们夹着烟捧腹大笑看自己的窘样,谢清清拍拍他的肩膀用着宋苛最讨厌的大人口吻说多抽几次就好了。
他第二次碰烟,是初中毕业的暑假。
他每天蹲守在那晚季昭野送他回家偶遇混子的便利店里,功夫不负有心人,那混子从个摆垃圾桶的脏巷子里窜出来,裤兜叮叮当当响着。
宋苛看准时机推开便利店大门拦了混子的路,对面根本不记得他是谁,不满地让他走开。
他丢了一包烟给混子:“是这个牌子的吗?”
那混子看清了胸口的东西,贼眉鼠眼地往四处望望,又仔细打量了下宋苛的脸,笑呵呵拍拍屁股离开便利店,宋苛也跟上去,走进那条脏巷子。
“嘿,我对你有点印象,你是不是那晚野哥的朋友?”混子熟练拿打火机点火,对背后的宋苛说
“嗯,除此之外呢?”
“那我不记得了…”混子听后面脚步加快,狐疑地回头看一眼,瘦脸正中宋苛挥过来的拳头。
他嘴里的烟一歪,自己踉跄好几步,脏话说到半路肚子又挨了一脚,手里打火机扔出去,整个人倒在满是油污的地上。
宋苛捡起打火机欠身给混子叼着的烟点了火,用威胁的口吻叫那人就坐在地上抽。
“你有病吧?哎唷!”
宋苛陪了一根烟,他不抽,尽将烟灰弹到混子裸露的小腿上,唇角轻轻扬起,似笑非笑地对他说:“你是不是没搞清定位?你不像谢清清那些人我动不了。”
“真不明白我那时为什么怕打了你们要承担后果,不过是一群比我还要劣等的老鼠。”
混子愣了愣呢喃了一会,继续破口大骂宋苛是神经病,他要爬起来揍人,却被宋苛盯住要害,仅踹到那地方附近的大腿根就吃痛地在地上打滚。
“我赶时间,”宋苛扫过手中烧到半截烟灰的烟:“教我抽烟。”
混子对这人的要求感到不可理喻,他捂住□□不敢多说什么,氛围极其诡异地平和下来,宋苛听他的话去抽烟,学怎么过肺回笼。
“用舌头把烟顶出来,再把鼻子打开吸…”
他照做,起初烟雾颗粒入肺时他的大脑连接眼睛的神经一抽,视线空白晕眩了几秒,宋苛微张着唇把烟吐出去后,胸口那块似是被洗刷掉尘埃,清爽极了,他夹烟的手指抖了抖。
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身体和精神同时发话说道。
宋苛把烧没的烟头丢进垃圾桶,看那混子还在地上一动不动小心观察自己的下一步,便盘起打火机柔声“抚慰”道:“你幸好不记得我了,以后有多远滚多远。”
混子提起裤子不顾身上沾到的污渍,半跑半爬逃离宋苛能看见的区域。
自那之后宋苛就学会了抽烟。
进了高中他没有把这当成消遣的方式,毕竟耗钱又损坏他的形象,除非孟皓程私下抽烟被他发现了。
...
宋苛的状态完全不见好,他把堆在地上的烟头都捡起扔到路边的垃圾箱,一身颓废气。
过人行马路到酒店的对街,手机显示时间依旧等不到早点铺开张,宋苛想着奢侈一把到最近便利店买了早饭准备打道回府。
回到酒店门口,矮梯多出来个憔悴的人搁那蹲着,宋苛不戴隐形眼镜凭轮廓就认出是季昭野。
“不戴口罩不穿衣服就出来?”宋苛弯曲膝盖碰一碰季昭野的身侧,把塑料袋装着的豆浆拿出来让他捂着,以及备用的口罩。
季昭野沉默接过去,慢悠悠从矮梯上站起来,和宋苛无言进酒店做完检测回了房间。
两人坐到昨天吃午饭用的小桌子,早点看份量是一个人份的,宋苛挑了个最外面的菜包吃掉,走到衣柜那翻下面的小抽屉。
他对季昭野说待会再吃,早餐下面加热过了,随后走回来让人抬起头来,手里多了支红白相间的药膏,
宋苛拧开药盖:“给你上药,咬过头了,抱歉。”
季昭野摘下口罩,薄唇上的伤口修复了一些,浅的地方已经结了血痂,跟他红肿的双眼放一块别人理解成是打了一架都比亲嘴合理。
颇为温柔地挤下一小节药涂抹到季昭野变得有些干燥的嘴上,细细画圈晕开药膏让药效充分溶解进伤口里,被上药的人或许感到凉度外还有一丝刺痛,情不自禁抓住了宋苛的手腕。
“你认错人了?谁啊?”屋内设置的空调温度太低了,连季昭野的说话时轻慢的气息都涌上阵阵冷气。
宋苛没挣开他的手,维持着风平浪静的面容回他:“女朋友,几个月前分手了。”
“做你女朋友真惨...轻点擦伤口!”季昭野眼波一闪,舔了舔下嘴唇擦过药的伤口,被宋苛警告性地重按了按下嘴唇。
实话说宋苛根本不想为这个问题写上任何答案。
他才是那个出题人。
季昭野,你把我认错谁了?
宋苛这几年睡觉质量很差,焦虑是一种另类的安眠药,它催自己快些迎接下一天,可总是在深更半夜发挥梦魇的副作用,这晚他迷迷糊糊醒来感受到附近有令人安心熟悉的东西在靠近,他睁眼见到主动贴近的季昭野就庆幸自己总算做了一场美梦。
没想到是现实。
因此会让他觉得可怕又不真实。
宋苛先发制人的“认错人了”不是让季昭野死心,是在给自己台阶下,让梦碎得有理有据。
季昭野怎么可能喜欢他?有什么好喜欢的?喜欢的是过去还是现在的自己?他都恨透了自己的本性,彻底改变了,唯今晚没有收敛住。
所以季昭野是个自恋狂?他感兴趣的是现在的自己,一个模仿得惟妙惟肖,甚至超越了‘季昭野’的人?
哦对了,他的气质相貌在那个圈子里应该很受欢迎,宋苛大学时期接触过这圈子里的乱象,便想他现在不会还有交往对象吧?季昭野找爱人的观念和找好朋友的观念相差无几的话,做出这种暧昧的举动也无可厚非了。
宋苛的左手拿着药,内腕那道割伤徒留一层白印,在房间灯光的照耀下很明显能看出来,季昭野就这么明目张胆盯着,眼里蒙上一层灰雾,多次要开口,却不知道怎么问。
“看够了吗。”宋苛将手腕翻过去,颇有警告意味地说道,季昭野急忙转开视线,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好了,你赶紧吃饭吧。”宋苛弄完最后一处,尽快脱手把药膏放回原处,手机定时的工作闹钟正巧响起。
他关了闹钟,去浴室潦草洗漱收拾了一番,换上隐形眼镜和衣服就要出门,季昭野“诶”一声叫他回了头。
“剩下的吃不掉。”他指着塑料袋里完整的烧麦和肉包。
宋苛无奈折回来拿过早餐,再要走时听季昭野在座位上低声幽幽道:“我也是太想念我的爱人了。”
“...那很好,都是各取所需。”宋苛停顿片刻,闷声回答着。
他们互相背身,看不清对方隐晦的黑眸,越发哆嗦苍白的双唇,一人脚步沉重到如同陷入深厚积雪中,一人感官暂时缺失,五脏六腑都被尖利的巨石刺穿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