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黑暗中坐起来,老旧的木板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很快,一个熟悉的词汇蹦了出来——许普诺斯教育*。
每个孩子在出生时都会被植入一个这样的东西,它呈微小的圆形,不会造成伤害,只需要人体供给一点生物能量就可以一直运作,像长在身体里的器官。每到晚上他们睡觉之后,它就会开始播放教育音乐。教育音乐有五首,每晚各播三次,从六岁开始一直到成人为止。
自从这个东西发明之后,公民脸才真正成了普及品,所有人都为这项发明欢呼雀跃。它被写进永恒工业的企业规章里,绝不允许遗漏任何一个孩子,命名就沿用发明它的人的名字,被称作——
“伟大的许普诺斯教育。”
面板上,几个大字在黑夜中亮着盈盈的光。
白照鸿现在算是明白这个世界名字的含义了。
系统坚决表示不会替他屏蔽这个声音,他环顾四周,宿舍里空空如也,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有。
睡又睡不了,也没别的事干,他一想到以后得一直听着这玩意睡觉就心烦。干脆坐起来披上衣服,准备去外边逛逛,看看能不能找个解决办法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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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间,南区里的一切都睡下了,就连灯也是。
他借着月光走出港口,街道上也一片漆黑。但抬头就能看见,在远处有一片五彩斑斓的亮光格外的亮,几乎照亮了半边天。
如果有酒吧的话,去喝一杯也不错。他这么想着,往过走了。
穿过好几条街,街道从中世纪风格逐渐变宽、变现代,但一点也不像北区,反而逐渐接近白照鸿上辈子生活的地方。
路上逐渐有了其他人。这些人显然和白天的南区土著们不在一个世界生活,他们穿得富贵精致,就连长相也和南区人不同,应该本身也和南区土著不属于一个种族。
甚至这些人还开了车——在南区看见加长跑车让白照鸿觉得非常魔幻。
有人注意到他,毫不掩饰地上上下下打量几番,但最后除了目露鄙视之外,什么都没做。
白照鸿根本没发现。他出来吹了风,现下情绪平和了些。顺着灯光又走了一段,来到一座高大华丽的楼下。
这很显然就是那栋发光的建筑了。它看起来比较类似上辈子某些不太对劲的地方,销金窟的味道从那扇对开的大门里流出来。
他一靠近,一个穿白裙子的女人就背着这光迎过来,脸上挂着娇美的笑容:“先生,看您面生,第一次来么?您是要喝酒,还是找人?”
他选了前者。白照鸿已经快二十了,在北区之外的任何地方喝酒都合情合理。
她于是领着他穿过进门的地方往里走。
这里的确和他上辈子的那种地方毫无区别。经过大厅之后,是个酒吧似的地方。两个调酒师在吧台后面忙碌,前面则坐着几个人在聊天饮酒。
再往里,是个巨大的圆形舞台,舞台后一条长走廊连着深处,台上两个年轻女性穿着暴露,正在绚丽的舞台聚光灯中跳舞。从音响里传出来的音乐声震得人头昏脑涨,大部分人都在这种晕眩的状态中,随着音乐和台上舞者的舞蹈一起唱歌、扭动身体。围着舞台最近的地方还设了一圈座位,舞者甚至可以走到坐在座位上的人面前与其互动。
大厅两侧有向上的楼梯,两个楼梯前各站了一个小伙子,挡着不给人上去。
白照鸿不由感叹:“南区的贫富差距这么大?”
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这种经济结构都是畸形的。可是看背景,南区已经这样维持了很多年。
“是的,财富只掌握在贵族手里。宿主能顺利走进这个地方,只是因为您长得不像南区本地人。”17答。
周围很吵闹,但17的声音是从脑中响起,所以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个看起来像是工作人员的女人突然拉住他,满面笑容地问:“客人您好面生呀,第一次来吗?”
听见白照鸿肯定的回答,她直接挽住他的胳膊道:“那您是要喝酒吗?我陪您一起喝吧!”
说完,她都没给白照鸿答应或拒绝的时间,直接拉着他就往吧台走。
她力气还挺大,白照鸿也不敢真的把她推开,寻思这是什么强制消费的手段。
就这么在一个空座上坐下了,侍应生来问酒水,他随便点了两杯价钱差不多的。
那姑娘看他点的酒价位还行,一下子高兴多了。邀请道:“您第一次来,也没有熟悉的女孩,今晚我来陪您好不好?”
这也太直白了,给白照鸿都听沉默了。
不过抛开她话里别的意思不说,要是在这里找一间空房,说不定还真的有用。
睡眠教育音乐轻柔,声音很小。只要能有别的噪音和它中和一下,让他听不清放的内容到底是什么,他就不会突然惊醒,而这个地方恰好够吵。
但女子似乎把他的沉默误解成别的意思,突然凑近央求道:“我价格不贵,您高兴了随便给点就是了……我、我很久没挣到钱,快要被老板卖出去了。”
听到这话,白照鸿看了她一眼。她浓妆艳抹,看不出原本长相和年纪,只听声音应该不大。
他沉吟一下,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吸了吸鼻子,把刚刚的情绪收了回去:“我叫Willa,您也可以叫我兰。”
“你没想过跑出去吗?”
她声音温温柔柔的,不算大,在音乐里甚至有些听不清:“您说笑了,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17突然跳出来提醒:“检测到世界主线。”
啊?
17重复一遍:“检测到A级支线任务前置内容,请宿主自行探索。该支线涉及本世界主线,完成后可能大幅提升本世界评分。”
“不是,她?她能和我那个主线任务有什么关系吗?”
白照鸿好歹也扫过一眼自己的主线任务。但那个明显和南区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如果港口是因为有玩家在,那这里能是因为什么?
“那是因为宿主的主线任务与该世界主线故事关联较小。”17委婉地说。
白照鸿觉得这话不太好听。
他想了一下,对她道:“我对这个其实没什么兴趣。不过我可以给你钱,就当租你的房间住一晚,你不用跟我有任何接触。”
她闻言端起酒杯,露出一个甜腻的笑容:“多谢客人!”
兰的房间在三楼尽头。白照鸿上二楼时,又被守在楼梯口的伙计收了份入场费才上来。
虽然她说自己落魄不堪,但作为这里的一样商品,她的房间就好比展柜,仍然与这栋建筑的风格一样华丽,恐怕普通南区人一辈子也住不起。
楼下的音乐声隔着地板传上来,声音发闷,果然更适合睡觉了。
脱离了酒廊里迷乱的灯,在普通的黄色灯光下,这姑娘看起来更加年轻。白照鸿觉得她跟自己这具身体应该差不多年纪,最多大不过两岁。
他自然地在扶手椅上坐下:“我还想问你几个问题。”
兰猛地跟他在正常光线下面对面,显然也有点被吓到的样子。但职业素养让她很快调整好,笑着回答:“您随便问。”
白照鸿想了一下可能和任务有关的几个方向,先问:“你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她答:“我爸妈把我卖给老板了。”
“……爸妈?”
兰大概以为他要问自己父母的事,摇摇头:“我很早就被卖给老板,已经不太记得我爸妈了。”
这听起来也太畜牲了,他问:“为什么?”
“为什么?”她好像被难住了,“我不知道,女孩不就是要被卖掉的吗?像我一样被卖个老板,其实挺幸运的。好多被卖给某个人家的,过得还不如我呢。”
“你准备一直在这里待下去吗?”
兰说:“可是我不在这里,就要被卖给别人家了。我可不要,在这里我过得很好,老板都不收走客人给我的小费呢。”
这问了半天,只能得出这个世界的人畜牲居多的结论,系统也没跳出来提示哪些事和主线有关。他最后问:“那你有什么心愿吗?”
兰笑笑:“我的心愿就是好好活下去呀!”
白照鸿想不出别的问题了,拿了一笔钱给她,道:“要是真有一天你们老板不要你了,你就逃跑吧,来找我,我有工作给你,不用让你被卖。”
他补充:“我在港口,你到港口说找白照鸿就可以。”
兰小声念了遍他的名字,认真地说:“谢谢您,我记住了!”
白照鸿满意了,于是说:“好了,你现在可以走了。”
兰瞪着眼睛看他:“什么?”
白照鸿对女孩比对17有耐心多了:“我不是说,就当我租了你的房间睡一晚吗?你能不能去别的房间和你的同事啊姐妹什么的凑合一晚上?我不是很喜欢跟别人住一个屋里。”
兰急了:“这怎么行?我会被老板抓到的!您是我的客人,我必须得跟您在一起啊!”
他长叹一声,看看屋子里有条长沙发,抬手一指:“那你睡那儿将就将就吧。”
兰这辈子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但她的工作守则就是服从客人的要求。虽然不理解,但她还是照做了。
白照鸿一个人占了床,后半夜睡得相当好。在隔壁房间传来的声音、楼里回荡的笙歌曼舞声音夹击之下,本就轻柔的睡眠教育音乐算是败下阵来,成为了混乱噪音里的一部分。以至于他都有些舍不得这个房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