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不会说支线任务的事，所以在看到卫寿林的那一瞬，已经花一秒钟时间想出了理由：“我想来港口工作挣点钱。”

一道目光隐晦地落在白照鸿领子上，那地方戴着他的“最弱一环”徽章。

卫寿林似在思考：“你需要多少？”

参考记忆里北区货币与购买力课本上的内容，白照鸿说了一个很保守的数字：“一千。”

“一千？”

卫寿林摸了摸下巴，不知是在思索还是在听谁说话，半晌道：“那太少了，我可以付你一万块钱，只需要你能帮我……买点东西。”

听起来不像什么好事：“什么东西？”

“你看，我腿脚不便，想要买什么都不太方便。”卫寿林避而不答，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这次就拜托了。以后无论什么事，只要你找我，我都会帮你。如果你不放心，我也可以让系统帮忙立据。”

他就是不肯说要买什么，简直是把“我有问题”四个字摆在脸上了。但这个是支线任务，白照鸿也不觉得自己能在上限只有75点的世界里遇见什么危险，干脆点了头：“那行。”

系统立刻当合作成立，更新了支线任务。

【支线任务已更新！】

【支线任务2：协助目标玩家一起完成对港口的改造，建立基地。】

“我需要做什么？”

卫寿林脸上的笑容似乎更加真诚了几分：“太感谢你了。”

他侧身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纸，轻轻一抖，一幅巨大的地图在桌上平展开来。

如果这是在地图店里，那这张地图一定是整个店里最引人注目的一张。它没有详实的地形，也没有复杂的省区，而是被中间歪歪扭扭的一条线，一刀两断地切成了黄白两色。这块黄油之外，围着半圈饼干块样的邻国们，和半圈蓝色的海。

这块“黄油”就是他们所处的国家，名叫狄斯特拉——或者说，原来叫作狄斯特拉。

狄斯特拉没有实际上的统治者，整个国度被人为分成南北两区，北区是白色的这一边，南区是黄色的这边。两区面积大小相差不大，生活状况可谓天差地别。

北区的全部由一所名为永恒工业的企业控制，全部，指的是包含居民出生到死亡的一切都归永恒工业管理。

出生在北区的居民是没有所谓的人权的，他们尚未出生时就要接受永恒工业的基因改造，以在二十岁之前变成“成人”，生下来后，要植入永恒工业的芯片开启长达二十年的睡眠教育，确保基因改造的成果不受影响。成年之后，他们就作为员工投入永恒工业的各部门中工作，其中基因表现最好的一批人可以进入干部培训基地，未来担任一些高级职业。

北区人们的“幸福”，建立在永恒工业的绝对控制之下，永恒工业规定幸福是什么，他们就会如何幸福。

而港口所在的南区，则由狄斯特拉毁灭之前就已存在的旧贵族统治。如白照鸿前两天所见的那样，贵族们修建了俱乐部和赌场，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而底层的贫民则只能靠体力劳动勉强挣钱糊口。

一个渔民如果捞上来一百条鱼，其中至少要付出九十条作为贵族们的天气税、渔获税、水域使用税、渔具使用税……不一而足。

同时，贵族们和永恒工业建立了一定的贸易和合作，一方面是物资往来，一方面则是借助北区的精神控制来控制南区的贫民们。这样，哪怕他们认识一点字，也至多是向往永恒工业的“幸福”，而不是向往从前狄斯特拉的生活。

卫寿林伸手点了一下线的东侧，指在那些饼干块上。

“这是南区和其他国家陆上接壤的地方，每天都有外国商人跨过边境来南区，和那些贵族做交易。这其中，不乏有卖武器和战略物资的，我腿脚不便，不好和他们接触，所以需要你代劳。”

卫寿林说完，伸长手臂，从另一边的文件堆里抽出个硬壳本递给白照鸿：“这个是清单。”

白照鸿接过来，翻开第一页，纸上蓝色的手写单词排成几列，齐整得像春游小学生花名册。但是这些名字实在有些重磅——□□、芥子气、□□……

为了防止是自己理解错误，他往后翻了几页，就看见更重量级的名字，甚至有马克沁和哈乞开斯37mm。

白照鸿合上了笔记本，又重新打开。里边确实还是这些内容，不是他看错了。

……他记得自己主线任务是青春校园没错啊？怎么突然到了支线这里就画风一转变成黑手党地下交易了？

他合上笔记本看过去：“你确定没给错吗？”

“没有，那是我上午亲手写的。”

“你是觉得我哪里看起来像黑手党吗？我必须告诉你我来这里之前高中刚毕业，一辈子遵纪守法勤奋好学，你要一个高中生去做这些，是不是太荒谬了？”

卫寿林闻言抬起头。

因坐在轮椅上，他得微仰起头才能与对方相视，而这个角度又让他显出十分的无害来：“我相信你，而且你已经答应了，不是吗？”

他把自己的承诺又重复一遍：“在以后的游戏世界中，无论什么事我都会帮你。我不会骗你，我们也不会是敌人。”

又是车轱辘话。

白照鸿其实无所谓，只是觉得疑点颇多，又想不通卫寿林到底为什么莫名其妙地一上来就相信他。不过归根结底就是个支线任务，对方不说就算了。

他也就不装了，直截了当地说：“行吧，但我干这种工作有自己的规矩，我要抽水的。”

卫寿林松了口气，笑道：“这个简单，港口一点也不缺钱。那，合作愉快？”

聊完出来，外边的天都黑透了。细雨还在飘着，空气像吸饱了水的毛巾一样潮湿。

白照鸿这才想起来自己一天没吃饭，而且还穿着捡来的不知道多少年没洗过的破烂衣服，不禁觉得卫寿林对他的信任显得更加空穴来风了。

他拿了一部分现成的预算，出门先买了身衣服，然后在一家小饭馆里吃了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顿饭。

小饭馆里只有几张桌子，桌面和地板都糊着层厚厚的油。

苍蝇偶尔趁人不备分享一口桌上的东西，但坐在这里的人都满不在乎，将身体倚在桌子上和彼此高声聊天。

白照鸿不是讲究的人，条件不好的时候有口饭吃就行，于是坐在最角落里电灯几乎照不到的地方，一边吃一边听旁边的人都在聊些什么。

旁边桌子一个个头中等的男人，正语气激烈的咒骂着：“我真**的受不了港口那帮**，不**就是生在那边？还不是被赶过来卸货了。天天自以为是地摆着张臭脸，今天运来的货又少了三百，一问就知道搪塞，气死老子了。”

“那都是有数的，货少了就是偷拿了，应该揍他们一顿！”

“嘁，你敢动手你去啊？那管事的还不弄死你！”

“哎哎，咱们可惹不起他们！你没听说吗，那管事的跟几个贵族老爷关系可密了，据说他们在南山下挖出来一条矿脉……”

“我怎么不知道？我哥们就是被他们骗过去下矿，结果矿洞塌了，他就死在里边了。都是畜牲……”

另一人噤了声，赶紧转移话题，之后就是些家长里短，没什么信息。

白照鸿突然搭话：“你们说的港口管事的，是一个坐轮椅的男人吗？”

他俩莫名其妙地看过来，但因为灯光昏暗看不太清脸，只当是普通人，就说了：“轮椅？没见过啊。嗨那种地位的怎么可能坐轮椅，就算真瘸了也有假肢。”

他若有所思地点头：“哦，那我应该认错了，抱歉。”

白照鸿收回视线，问17：“知道其他玩家真名之后，就会有提示对吗？”

17：“是的。”

“那反过来说，只要我听到提示了，就证明这个人一定是玩家？”

“是的。”

“会不会有重名的可能？”

“不会，系统可以识别对方的玩家身份。只有玩家会提示。”

那就很奇怪了。

他又问了系统几个问题，得到的答案是：玩家都是同时进入游戏世界，没有时间差；玩家身份虚构，都是凭空出现在这个世界，只有最低限度的人际关系和背景设定。

如果卫寿林真的是玩家，那就只能解释为前任管理者今天刚好离职，准备在港口里找个继任，他正好顶上去……

……那也说不通啊。

白照鸿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觉得自己何苦这么为难自己，遂放弃。

因为南区也没什么地方可住，他就在港口的员工宿舍里挑了一间。

虽然本身也没抱什么好期望，但这里的条件实在是恶劣得出奇，连床板下边都潮得发绿毛。他凑合着躺下，伴着毫不隔音的墙体外传来的海浪声入睡。

随着身体陷入睡眠，耳边却响起了什么声音。

那声音像歌，轻柔地唱着：

“平等、相伴、永不背叛、心连心。”

白照鸿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立刻醒了——他从前的习惯让他不得不这样做。因为那声音并不是梦境里的，而是清晰响在耳边的低语。

他挣扎着睁开眼，四下除了海浪声一片寂静。这让他以为是做梦或者幻听，就躺下继续睡。

再一次睡着的时候，那声音又响起来了：“要记住没有自我，只有集体……”

白照鸿彻底醒了。

那声音再次消失，他却不觉得是幻听了——开玩笑，他又没有睡眠障碍，怎么可能会有幻听失眠的症状。

两次被莫名其妙吵醒，他现在有点上火。叫17出来问怎么回事。

17倒是很识时务，响应速度比以往都要快得多："这并非您听力上产生的错觉，您可以深入挖掘来自这个世界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