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一众家丁,拦不住、也不敢拦声势浩大的衙役。围观百姓看着何先平被一路扭送公堂,皆是拍手叫好。
“终于有人来办何家了!”
“听说是新来了个知县,这知县好生了得,才来一个月吧,动作真快。”
“我以为是个和上任知县一样的货色,新知县长什么样我还没见过呢。”
“这何先平不是被押去公堂了吗?走一起去公堂外瞧瞧是个什么事!”
百姓们缀在队伍后头,簇拥着往衙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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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柱前天特地洗干净了自己最好的一套衙役制服,今日喜气洋洋穿在身上,手持水火棍昂首挺胸站在公堂一侧。红黑两色的水火棍,红色象征“天理昭昭”,黑色象征“铁面无私”。
公堂仪仗威严,慕怀清身穿官服坐在上首,宋星怀磨墨提笔站在一旁,准备记录堂审。
“带被告何先平上堂!”刘大柱高声传唤。
两名衙役带着何先平进来。
何先平跪在地上,还没等慕怀清开口就喊冤:“草民何先平,拜见知县。不知草民犯了何事,草民冤枉啊!”
侵占官田案,原告是县衙。慕怀清诵读状纸道:“罪犯何先平,勾结上任知县,伙同上任户曹,改官田为绝户民田,非法侵占官田共四百八十二亩。你可知罪?”
公堂外的百姓纷纷哗然。
“竟然是和上任知县勾结,难怪没人查他!”
“四百八十二亩啊,衙门都变乞丐窝了,可不得办了他!”
何先平冷汗涔涔:“知县明察,这都是上任知县干的好事,草民还以为是绝户田,真不知道那其实是官田啊!”
慕怀清道:“带被告吴良上堂。”
刘大柱高声宣道:“带被告吴良上堂!”
两名衙役扭着一个男子进来,那男子衣衫凌乱,左右脚穿反了鞋,衙役闯进他家中抓他时,他还在白日寻欢。公堂外的百姓哄笑唾骂。
吴良跪在地上,垂着头不敢见人。
慕怀清道:“罪犯吴良,私自篡改公衙钱粮账目,包庇何家侵占官田,你可知罪?”
吴良吓得不停磕头:“草民知罪,还请知县开恩啊!”
慕怀清问:“何先平说不知所占田地是官田,可有此事?”
吴良连忙道:“这都是何家塞钱硬要草民这么做的,他们家大势大,草民是被逼无奈,一时糊涂啊!”
慕怀清对何先平道:“你还有何话说?”
何先平嘴硬道:“草民不服,这都是一面之词,是污蔑!”
慕怀清道:“呈物证上堂。”
站在仪仗末尾的刘大柱依旧高声往外传:“呈物证上堂!”
一名衙役端着托盘进来,盘上放着一本砧基簿、一本账簿。
慕怀清道:“砧基簿上的官田均被上任知县篡改为绝户田过给何家,账簿是从何家搜出来的,上面记录了上任知县与何家交易的所有官田,账目与篡改的砧基簿一致。”
何先平面色一白:“你怎么找到这本账簿的!”
刘大柱喝道:“大胆,不得对知县无礼。”
那本账簿是何先平自用的,平时藏在很隐秘的暗格里,要是没被搜出来,他还能一口咬死自己不知情,到时把官田还回去就可以了。可现在板上钉钉,全完了。
何先平不知道的是,何文远这些年早就将他做的事看得一清二楚。昨夜何文远从何家偷出交易官田的账簿,掩人耳目来到县衙交给了慕怀清。
就在案件审到这里时,苏鸣夏领着刘嫂来到县衙门口。
刘嫂抱着孩子,面色有些紧张:“真行吗?”
苏鸣夏向她伸手:“姐,孩子交给我,你去击鼓吧。”
刘嫂犹豫将孩子交到苏鸣夏怀里,孩子认识苏鸣夏,也不哭闹。
这个蒙冤已久的女人,终于鼓起勇气,敲响了县衙门口的堂鼓。
“咚——咚——咚!”响亮的鼓声穿透整个衙门。
慕怀清听见了,会心一笑,明知是谁,她仍旧装了个样子问:“何人击鼓?带上堂来。”
片刻后,刘嫂走进公堂,何先平脸色唰一下更白了。
刘嫂跪拜道:“民妇刘张氏,要状告何家谋害人命。两年前,何家要拿我们家的田抵债,民妇丈夫刘丙不从,竟被何先平命人当场打死!当年民妇状告,何家威胁要打死民妇和民妇腹中的孩子,民妇不得已撤诉。民妇有冤,请知县明察,换民妇一个公道!”
她将先前找人写好的状纸呈上公堂。
慕怀清接过衙役帮忙呈上来的状纸,看了看,对宋星怀道:“调卷宗,重审刘丙一案。”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刘丙一案证据确凿,作证的证人数不胜数,当堂就定了何先平的罪。
慕怀清最后宣布:“罪犯何先平,勾结官吏侵占官田,抢夺民田打死田主刘丙,罪证确凿。即刻收押,听候发落!”
侵占官田最多只是徒刑两年,对何先平这种人来说,花点钱依旧可以摆平刑期要受的罪。人命案就不一样,不是死刑也是流放。二罪并出,一套下来打得他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百姓们在公堂外拍手称快。
“何家终于遭到报应了!”
“这新来的知县简直是青天在世!”
“是啊,说办就办。这刘寡妇都吃了多久的苦!”
“不仅是青天在世,而且长得也好看,又这么年轻。不知道这位知县成亲了没。”
“怎么,你还打上知县的主意了?”
“怎么,不能替我家女儿肖想一下啊?”
衙役击鼓退堂,何先平失魂落魄地被架了下去。
后来的一段时间,状纸如雪花般飘进衙门,都是状告何家的。慕怀清一一审理,查明所有被侵占的民田,尽数归还。何家家产均被抄没,其他爪牙皆因同谋罪论处,受了不同的笞刑和徒刑。
至于何先平本人,则一直收押在县衙的牢里。律法规定,死刑和流刑须得上报中央。
抄没家产那天,百姓都在围观,慕怀清也穿着常服去了,苏鸣夏与她随行。
何家抬出来一箱又一箱财宝。女眷们哭哭啼啼,各奔东西。何家长子何百荣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衙役的腿,不让他们搬走那些财宝。
“事都是我爹一人干的,要罚罚他,他死了,这些钱都是我的啊!”
何文远嗤笑一声,掸了掸衣袖从他身旁跨过。
何百荣弹起来一把抓住他:“你要去做什么?爹没了,你好远走高飞是吗?我告诉你你做梦,你这辈子都和你死了的那个做妓的娘一样是个下贱东西,只配做何家的狗!”
何文远面色一变,一脚踢飞了他,将他按在地上,一拳又一拳往他脸上揍!
直到何百荣被他揍得面斜口歪,鲜血直流,衙役这才上前拉开了他。他犹不解气,狠狠踩断了何百荣的几根手指。
“以后活得像狗的,是你。”他留下这一句话,转身走出人群。
看见人群边上的慕怀清,他走上前行了一礼:“让知县见笑了。”
他手上满是鲜血,分不清是何百荣的还是他自己的,连衣袍也溅上了一点血迹。
忽然一条手帕递到他面前,捏着帕子的手白皙如玉。他顺着这手抬头望去,看见一张淡漠的脸,如雪一般冷冽,如雪一般纯洁。是那天随意进出县衙二堂的女子。
他心漏跳一下,目光疑惑不解。
“擦擦吧。”苏鸣夏说。
何文远垂眸接过帕子:“多谢。”
慕怀清问他道:“你将来打算怎么办?”
何文远道:“我在县学念书,今后也会搬去县学。离省试还有不到两年时间,我会专心备考。”
慕怀清想起自己在崇临书院的日子,不知不觉竟过去这么久了。
她问道:“这里的百姓痛恨何家,你在书院,可会受到刁难?”
何文远摇头:“我在何家的处境人尽皆知,同窗只是不和我往来而已。”
慕怀清点头道:“那就好。我看你也是个有志气的聪明人,往日日后也能保持初心,莫要成为跟何先平一样的人。”
何文远行礼道:“谢过知县,何某告辞了。”
“不必谢我,我只是恰好做了这件事而已。没有我,你也会为自己找到一条出路的。”
何文远握着手帕,朝苏鸣夏略一点头,转身离去。
慕怀清看着他挺直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心生感慨:“此人将来绝非燕雀。”
苏鸣夏问:“郎君很欣赏他?”
“他是唯一一个猜到那篇檄文是我写的人。”
“就是我来找你说张家父子的那天?”
“嗯。”
“他说到县学的时候,郎君似乎有些怀念。我还从未问过,郎君是哪里人。”
慕怀清惊讶于她的敏锐,答道:“我在晋州书院念的学,去年才通过省试考到京城去。”
“和陆郎君一起吗?”
慕怀清温和地笑:“是。”
她觉得自己似乎很久都没听过陆居澜的名字了,这里记得他的,只有她和苏鸣夏而已。
扳倒何家,不过是个开头。这片早已被蛀空的贫瘠土地,才是棘手的未来。
陆云程,你那边是何光景?你在京城又过得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