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并未去飞阁峰，而是走到了解火狱。

不过他也并未说谎，飞阁峰峰主火金砂就在这里，这位浑身贴满染血符箓的同僚正披头散发地盘腿坐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小丹炉。

陆明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于是遥远地站定观望，果然那丹炉忽地发出一声巨响，黑烟把丹炉盖弹起来，直接打在火金砂的鼻子上。

他痛叫一声，不过并未去捂鼻子，反而去看炉内。

两行血从他的鼻子里流出来，火金砂抓起松垮披着的外袍擦拭一把，表情失望地灭火，清理丹炉。

陆明走过去：“既然宗主让你在这里看守魔族，就不要三心二意了。”

火金砂抬起一张比那魔族还惨白的脸：“陆明，陆明！你听我说，宗主不是用一颗眼珠就把他困住了吗，我发现他改变了这个凡人的体质，他的肉可以用来炼丹！”

陆明：“普通人肉也可以炼丹制药——我给你看看鼻子。”

火金砂完全无视他的后半句话，继续用外袍擦鼻血：“不一样！他的肉里有灵力！就像一些修士一样！”

陆明终于被勾起了些好奇心：“哦？明明是魔族，肉却有灵力？”

“没错！不过灵力非常复杂，我还没研究明白。”

陆明打开药箱，取出一把刀刃薄如蝉翼的小刀和一只瓷盘，打开牢门，仔细观察那被钉在墙上的人。

他闭着眼睛，还在呼吸，身上的伤口虽未痊愈，但都不再流血，这自愈能力虽比不上高等的魔族，却也已经离人很远了。

他抬起手，扒开这魔族的眼皮，看见一只漆黑的眼珠。

魔族被这感觉弄醒了，虽不及灵魂的痛苦，但这也实在太烦人了：“你又是什么玩意儿？”

陆明安抚地笑笑：“医修，陆明。”

魔族嗤笑一声：“那癫子的丹药劲儿那么大，我暂时死不掉，不用给我请大夫。”

陆明摇摇头，拿起那精巧的小刀：“听说了你的事，我有些好奇，你究竟是什么，难道只是那颗眼珠吗？为何你能改变凡人的体质，让他的身体里出现灵力？”

魔族：“......离我远点，你笑得好恶心。”

陆明仿若未闻，他的刀刃浅浅刺入魔族的眼窝，横向划开一层薄薄的眼皮。

魔族忽地猛一低头，将眼睛向着刀尖撞去，陆明却及时抬手，并未伤到他分毫。

“你好像想通过死亡逃离这缚灵阵，看来捣毁眼珠才是毁掉你这具分身的方式。”

他把他的头推到墙上，又为他施加了一重束缚。

“如果你失去意识，我需要喊你的名字来唤醒你，听说你在北国当国师时用过的名字是冀衡，那我就以此来称呼你吧。”

晚上的饭局，陆明姗姗来迟，他精心沐浴过，换了衣服，长发在脑后盘起。

陈问心拿出一个贴着清寒仙尊所绘符箓的盒子，将其打开，里面竟然是在迦南见到过的灵气积压而成的晶石。

陈问心把它从盒子里拿出来：“其实也不必如此谨慎，我尝试过，如果距离迦南太远，它会失去蛊惑人心的能力。”

陆明将其接过，对光仔细端详，陈问心就在这时讲出了自己用这东西炼制机关，代替驳杂灵根的设想。

陆明赞叹道：“这想法甚妙，真是后生可畏。”

“陆前辈编纂的医书中记载过机关造物代替器官的方法，不知我的计划与它有无互通之处？”

陆明虽然没做过这种尝试，但对此颇感兴趣，疯子与疯子一见如故，兴奋地讨论到半夜，反倒是蓝玉斋插不上什么话，一个人吃了不少。

饭局过后，蓝玉斋叫人安顿了陈问心，并嘱咐侍者晚上别让人爬他的床才回到房间。

陈问心，陆明，乃至火金砂，他们身上都有一种特殊的劲头，他找不出那特殊的感觉，只是让他生出不同于对何冬青的嫉妒的，羡慕。

他想，就看见暮尘歌正在屋中泡澡，右手拿着一本书撑在浴桶边。

蓝玉斋脱下衣服，也跨进桶中，肉贴肉地坐在暮尘歌腿上。

“做吧，师尊。”

暮尘歌叹了口气：“你就没有点勾引人的花架子拿来对付对付我吗，不知道的还以为邀请我切磋武艺呢。”

蓝玉斋的手摸上暮尘歌的胸膛：“好奇怪，师尊，我今天感觉......很轻松。”

暮尘歌笑道：“因为玩得开心，还是因为茯荼死了？”

不知道，又好像都不是。

可他就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茯荼死后，他们和魔族已然成了彻底的仇敌。

曾经藏着掖着绝不可让人知道的与魔族勾连的罪行如今随着茯荼的死去消失，他好像离清清白白又近了一些。

可茯荼的背叛与死亡，带来的只有撇清干系的畅快吗？又多了件想不明白的事情。

“什么也别想，忘掉茯荼吧，生者的恨或者怀念对死者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

蓝玉斋贴着他温暖的身体，熟悉的被子，熟悉的房间，眼前的一切化作烟尘，又凝成实体，他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

他突然觉得豁然，像是一瞬间长大了。

“师尊……”

暮尘歌骗过他，强迫过他，欺辱过他，而后又教养他，陪伴他，宠爱他。

也许该尘埃落定了，也许他该放下了。

“师尊……”

也许这就是时间的意义，让人接受本无法接受的生活，让人放下本放不下的执念，让他不想再在意本该在意的隐瞒。

“我在呢，我在呢……”

也许他不应该再执着于早已背道而驰的人生，也许一切已经不可挽回地堕落又也许一切已然转变一路向好，也许……他该真的甘心了。

暮尘歌随手一松任凭那本书落在地上，把蓝玉斋按过来亲吻，另一只手在水下。蓝玉斋自然知道他的意思，配合地塌下腰。

呻吟交错在两人唇齿间。

“玉斋好像变好看了。”

暮尘歌看着蓝玉斋的脸，他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过蓝玉斋了，越亲近的人越容易被忽视，这张脸他看了几十年，他们睡在一张床上，在一桌吃饭，却忽然在一个夜晚恍若重逢，他跨越了遗忘，直接体会崭新的相识，忽然觉得心如擂鼓。

“驻颜之后怎么会再变呢，也许是陆先生的药，让我看起来气色好了些。”

这是什么感觉，暮尘歌觉得新奇，让他回忆起几百年前离开天枝的时候，回忆起开宗立派的时候，回忆起第一次与其他仙门冲突后胜利地站在合欢宗门前的时候。

他看着蓝玉斋，看着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徒弟，回想起了人生中每一个紧要的关头，现在想来，千年好像不过紧锣密鼓的一瞬间。

他知道了，这是什么感觉，他稍微想想就领悟了出来。

蓝玉斋扶着他的肩膀，慢慢坐下去，暮尘歌拉着他手腕的手忽然扰乱水面，分开他的五指与他十指交握。

“玉斋，我好像没同你说过，”暮尘歌握着他的手拉到面前，轻吻他的指节，“我爱你。”

蓝玉斋的唇微微张了张，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握着暮尘歌的手。

一只小雀落在门前，那卵石铺就的蝙蝠花纹上，它左右啄啄，仿佛有什么残留在那些砖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