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一日,勤国公府唯一的嫡出小姐赵月曋在醉香楼被人奸污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
据说多亏了跟赵家沾亲带故的一个远房亲戚,当日也去醉仙楼吃饭,刚好碰到这事,救下了赵月曋,不然还不知会闹出什么更大的乱子来。
可怜那金尊玉贵的赵小姐,因为不堪羞辱,如今整个人都变得痴痴傻傻,连自己的父亲兄长都不认识,连自己是男是女都分不清了。
消息传到聂兰台耳朵里,聂兰台不由得笑道:“哦,竟然是何蕙丹救下了赤.身露体的赵月曋?还帮着给赵月曋穿衣裳,弄上马车,还亲自送她回赵府?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绿鸭道:“可不是?那何蕙丹偷笑都来不及,哪会那么好心,还送姓赵的回去!”
聂兰台失笑,怎见得送赵月曋回去就是好心?
去看笑话还差不多。
用膝盖想都知道,这肯定是何蕙丹的手笔。
绿鸭又道:“听说那醉香楼也倒了大霉,好好的一面墙,竟不知何时被挖了一个大洞!那个洞正好接通赵月曋呆的包间,只不过先前挂着一幅画,遮住了,赵月曋的丫鬟没发现端倪,这才被别人钻了空子。”
聂兰台暗叹,何蕙丹这次可真是下了本钱,都把醉香楼包间墙壁挖洞了,恐怕这里面没少了襄阳侯府的帮助。
赵月曋被萧氏养得骄横跋扈,又没脑子,如今萧氏死了,赵月曋正如那砧板上的鱼肉,还不任由何蕙丹宰割?
何蕙丹这下可算出了一口恶气,那桩被萧氏陷害“当众小产”的深仇大恨,终于报了。
如今赵月曋痴痴傻傻,成了一个彻底的废人,萧氏作恶一生,把这个女儿也教得恶毒无比,正可谓自食恶果。
不过这些消息并没有让聂兰台产生太多感叹,赵月曋那种人,一旦失去萧氏的庇护,肯定是活不久的,她才懒得多给心情。
她眼下忙着呢,今日是樊雪音受邀来聂家做客的日子,聂兰台一早去药膳铺子接了人,一道来到聂府。
两人下了马车,见聂笃行穿着白底绣青竹纹交领直裰,像棵竹子一样站在大门口,挺拔隽秀。
聂兰台打趣道:“阿弟,今日这般冷,我瞧着像是快要下雪了,你倒穿得这样凉快,也不怕冻?”
聂笃行偷偷瞄了樊雪音一眼,脸颊微微发烫,笑道:“原先我也穿了件厚袄,可是觉得热,一身的汗,就换下来了,穿这个倒正好。”
樊雪音微笑道:“人的体质不同,有人怕冷,有人怕热,只要自己觉得舒服便好了。”
三人边说话边一道进了聂府。聂兰台想给两人制造一些单独相处的机会,便借口说自己要去找长姐商量酒铺的事,让聂笃行陪樊雪音在园子里逛一逛,再三叮嘱他不可怠慢了贵客。
见姐姐要走,聂笃行是既期待又害怕,他期待跟樊雪音单独相处,又害怕自己不懂得如何讨人家欢心,万一说错了话,惹得人家不快,讨厌了自己,那可如何是好?
可还没等他答应,聂兰台已经笑着走远了。
聂笃行只好悄悄深呼吸一下,努力让自己发烫的脸看起来自然一点,彬彬有礼地道:“樊姑娘,我家园子虽然大不,倒也有几朵尚能入眼的花,我陪你去看看吧。”
樊雪音从聂兰台邀她来聂家做客,再到门口看见聂笃行亲自等着,心里就明白了今日前来做客的含义。
她并不反感这个少年,对聂家人也都颇有好感,又一贯是不卑不亢的性子,既不强求也不顽拒,闻言便大大方方地笑道:“好呀,有劳了。”
聂笃行见她说完就没了话,只得硬着皮头找话:“我长姐喜欢养兰花,以前还养了好些名贵的品种,可惜如今她也没心思养花了。”
樊雪音刚想顺口问为什么,一想到聂瑶台乃是和离后回家的,便不多问,只道:“人总是这样,前段时间喜欢这个,过一阵子又喜欢那个,要不说人心易变呢。”
她本是随口接的一句话,给聂笃行一个展开话题的入口而已,并没想感慨什么,谁知这直性子的少年突然着了急。
“樊姑娘可千万别这样想,话是这样说,可有些人的心也不是那么善变的!”
樊雪音抿嘴一笑:“哦,那你说说,是哪些人呀?”
聂笃行察觉到自己失言,不禁又把脸烧得通红,羞赧了好一会才道:“我不敢说别人,就说我自己。我小时候爱读楚辞,至今还爱读,我小时候爱吃茄子,现在茄子仍是我最爱吃的菜。”
樊雪音笑道:“嗯,像你这样专情,实属难得了!”
她的笑容落落大方,也不乏揶揄,比起那些忸怩作态的矜持女子,令人如沐春风。
聂笃行心里泛起一圈圈涟漪,慢慢跟在她后面,不觉把头垂得更低,唯恐被她瞧到了自己脸上的傻笑。
两人在园子里逛了约摸两刻钟,聂笃行怕呆太久有损姑娘名节,赶紧把她领到大厅去。
厅里,聂瑶台、聂兰台和聂云台三姊妹都在,两个姨娘也在,众人见樊雪音来了,赶紧笑着迎出来请她上座。
聂笃行想离开又舍不得,想留下又不好意思,正在门口踟蹰,聂兰台已笑道:“阿弟你杵在门口做什么?进来呀,我们又不会吃了你!”
说说笑笑间,很快就有小丫头进来说午膳已经摆好了。
聂府人口简单,规矩也不大,用膳时除了在衙门上值的聂和偁不在,其他人在,连聂太老爷也特地来了。
众人围坐一桌热热闹闹地吃饭,聂笃行就坐在樊雪音对面,犹豫了半晌,终于极力克服羞怯,给樊雪音盛了一碗汤。
“樊姑娘,这是我让厨房做的冬瓜羊肉汤,如今天气日渐冷下来了,听说吃这个能补益气血、温中暖肾,你尝尝味道如何?”
樊雪音笑着接过来,大大方方地谢过他。
聂老太爷满意地道:“我们笃行如今终于懂事了,知道疼人了。”
聂瑶台笑道:“都到成亲的年纪了,再不懂事,何时懂事?”
聂云台瞅瞅樊雪音,捂嘴笑道:“希望哥哥能娶到自己的意中人给我做嫂嫂,那我天天带嫂嫂搜罗好吃的!”
聂笃行本来就一直红着脸,这下连耳根子都红了。
实在是以往从未有过这种心如鹿撞的体验,少年又羞又慌又喜,不知如何是好。
想把头低下去躲一躲吧,太没出息,想说句漂亮得体的话把妹妹的话糊弄过去,又没那个本事。
心里交战了片刻,聂笃行终于做出了决定,他又给樊雪音夹了一样菜。
“樊姑娘,听说鲈鱼亦能健脾补气,你尝尝这桂花鲈鱼。”
然后他接连不断地给樊雪音夹了四五样菜,把她的碗都堆满了,还把每一道菜的营养益处说得头头是道。
聂兰台笑道:“阿弟,我都不知你在书院成天读书,竟读的是医书!”
聂笃行赧然道:“我们书院边上有家医馆,我没事就进去给大夫搭把手,同他聊聊天,这些都是听他说的。”
聂瑶台笑道:“这可太好了,以后樊姑娘给人看病,你直接去打下手就成,都不用她教了!”
一席话把聂笃行和樊雪音说得连脖子都红透了,聂兰台赶紧说笑几句,让两人缓缓羞赧之情。
用罢午膳,樊雪音略坐了一会儿,便提出告辞。
众人纷纷出言相留,樊雪音说铺子里还有不少事要做,坚持要走,众人自是不好强留,只得让聂笃行去送她。
聂笃行见樊雪音吃了饭就急着要走,心里不禁一阵失落。
心想自己还是表现得太差了,人姑娘肯定没瞧上自己,想找点话来说,又怕姑娘徒生厌恶,因此一路上默默无言,慢慢陪她走着。
两人出了抄手游廊,刚出垂花门,突然“哗”的一声,竟然是聂笃行走路分神,不小心撞上了路边一棵高大的冬青树。
悄悄缀在后面偷看的聂兰台姐妹三个见状,差点笑倒在地。
樊雪音也没忍住笑出了声:“这树也真是调皮,好端端的,怎么把人给撞了。”
那冬青树前不久刚修剪过,枝桠突兀锋利,聂笃行额头上被划破了一道口子,虽说不深,但殷红的血迹迅速渗出来,瞧着还挺疼的。
聂笃行捂着额头,赧然道:“是我自己笨,不怪那树。”
樊雪音想给他包扎一下,奈何今日是来做客的,没带药箱,便道:“你不用送我了,赶紧回去抹点药,包扎一下吧。”
聂笃行道:“无妨,我皮糙肉厚,这点小伤不用管,一两天就自己好了。”
随即又想,樊雪音急着叫他回去,莫不是讨厌他,连送都不愿让他送了?
少年脸上藏不住心事,那失望沮丧鲜活得如面具一样,霎时就贴在了脸上。
樊雪音见他如此,笑道:“我觉得瑶台姐姐说得挺对的,你既在医馆打过下手,那下次我外出义诊,你也来帮帮我可好?”
“我当真,可以去?”聂笃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愣道,“你不会讨厌我么?”
樊雪音抿唇一笑,没理他,转身往前走了。
***
转眼到了许太傅家办冬菊会的日子。
聂云台一早就用易容膏把自己乔装好了,扮做何致的丫鬟,等她来聂府接自己。
大冷天的,听说许家花房里居然烘出了数盆极其漂亮的绿菊,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珍品,所以许家广撒请帖,邀了许多人来赏菊。
两人到许宅时不算晚,不过满园子里已经到处是穿红着绿的莺莺燕燕,欢声笑语跟银铃儿似的,一串一串地响。
聂云台悄声道:“瞧那些姑娘,穿得一个比一个好看,怕不都是冲着许三公子来的吧?”
何致道:“别理她们,咱们只管去找那个许四,专挑他的毛病。”
两人来到接待姑娘的花厅,只见里边已经挤满了人,衣香鬓影,环佩叮咚,好一片姹紫嫣红。
林相家的几位姑娘都在,那林恕心和林宛心打扮得尤其出众,像两只花孔雀似地穿梭在众贵女之间,谈笑应酬。
眼见客人都到得差不多了,许太傅的继室夫人周氏招呼一声,亲自带大家去暖房里看绿菊。
经过一个廊子的时候,遥遥见得许清玦和好几名世家公子坐在荷池中的小亭子里饮茶,众姑娘顿时都有些挪不动脚步。
林宛心眼忽然停下来,叫道:“哎呀,我想起来有点事情要跟我表哥说,你们先去看花,我说完事就来!”
说着不等众人反应,就提起裙子往荷池边跑去了。
今日来的都是高门贵女,虽然大家心里都爱煞了许清玦,不过能像林宛心这样放下身段,直接贴上去的倒是少见。
众女都在心里鄙夷林宛心,却又暗暗羡慕她的大胆,一时间表情各异,精彩纷呈。
林宛心一路小跑进亭子,直接冲到许清玦面前,兴奋地道:“表哥,你都好久没去我家了!我跟你说,前不久我爹得了一尊好大的七彩珊瑚石,比你还高!那珊瑚石做成了乐甬演奏像,我数过两遍,一共有七十二个乐甬,七十二把乐器,模样表情都跟真的一样,可漂亮了!表哥你什么时候去瞧瞧呀?”
许清玦嘴角勾着礼貌的微笑,温言道:“好,有机会我便去看。”
林宛心又道:“还有啊,我上次新学了一支曲子,可是有几个地方总是弹不对,表哥你琴技好,要不你教教我吧?”
许清玦唇边的微笑疏冷了一些,淡然道:“好,等我得空时便教你。”
林宛心娇声道:“哎呀表哥你不要找借口了,你现在不就有空吗,你现在教我吧!”
许清玦的笑容更冷了,蹙眉道:“你没看见我正陪着客人么?”
林宛心见他一副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心里来气,脸上却更加笑靥如花,温顺乖巧地道:“好吧,那表哥不可以食言,一定要教我呀。”
许清玦面色不虞,敷衍地点了一下头。
林宛心眼珠子一转,笑道:“我说了半日的话,渴死了。”一把抓起许清玦面前的茶杯,作势要将杯中剩的大半茶水倒入口中。
在场的几名世家公子见她竟然当众喝许清玦正喝着的茶水,简直不顾廉耻,脸上均露嫌恶之色。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林宛心把手腕一转,那茶水对准许清玦的衣裳哗啦啦淋下来,前襟顿时湿了一大片。
“哎呀!”林宛心一声娇呼,“不好意思啊表哥,我不小心把你的衣裳弄湿了,这大冷天的,你可别冻着,我给你擦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