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一切从简。
下午出葬的时候,众人撑着伞站在不断惊雷的瓢泼大雨中。
穿过人海,我看着站在最前面的人,林寂承微微低着头,姿势看上去是在注视着墓碑,那上面的照片很漂亮,嘴角微微上扬笑得很坦然,坦然到我把脑海中所有关于付时鸥的形象过了一遍都没有找到这个笑容的复刻版。
墓园的位置是她自己订的,表姐告诉我说,六年前,她自己在这里预定了一块风水最好的。
她拒绝跟林津声的合葬。
活着的时候没有选择的余地,所以死了才想更体面一些吗?
哗哗的大雨中,人群渐渐消散,最终只留下我和林寂承。撑着伞,我走上前跟他并肩。
雨水冲刷着墓碑。
果然没有什么比得过生死,那些爱啊恨啊,随着命的流逝。
就突然什么都没有了。
乌黑的云混淆了时间,当我意识到腿麻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我才轻声跟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我撑伞的林寂承说回家吧。
付时鸥她从来不会给我好脸色,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前,
小的时候我总是在想,是不是我身体太差了所以母亲才会讨厌我?
可是后来健康的林寂承她也报以同样的态度。
那我就明白了。
既然我不是特例,所以下意识里认为母亲就是这样的存在。
车外的雨越来越小,老宅的灯光也进入视线,大门缓缓升起,玫瑰的红毯像是在欢迎我们的回家。
直到看到那些照片才明白。
我其实是她的痛苦,
精神泥潭里的肮脏产物。
所以又怎么会有人会爱这种东西呢?
叹了口气,朝驾驶位的寂承看去,他看的出我的担忧,于是用温暖的手心贴了一下我的脸,安慰我说别怕。
我不怕。
车门打开,他松开安全带要下车。
我是担心他,
果然,右脚触地的时候,我看见他眉头皱了一下。
昨晚在医院,趁他缝针的时候我去问过骨科的医生,医生说他腿里面还有两根钢钉和一块钢板,得三个多月后才能拆。
他一直都这样,自己逞强什么也不跟我说。
利索地下车,朝着想要来给我开车门的人猛地一扑。
明明切菜擦破一点皮就嘟着嘴撒娇说要疼死的人,可真的疼的时候,他并不会说。
我抬起头红眼框地看着他宠溺的眼神。
怎么有人是这样的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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恼人的雨林林总总地下了三天,终于一缕阳光从乌云中穿出来的时候,我也觉得通了口气。
一大早院子里就嘁嘁喳喳的,趴到阳台上一看,原来是整理卫生的阿姨们。前几天的玫瑰花弄得院子里到处都是,又下了雨,这两天简直就是惨不忍睹。
寂承一早就和付洛飞了s市。
没什么别的事,就是关于付时鸥股份的问题,得跟股东们开会。
本来是难得的周日,结果林寂承一走,我倒觉得有些想回实验室呆着了。
这两天也很少看手机,原因无他,因为那些大炮媒体们一个接一个地报道着付时鸥的死亡,报道一出,网友们又把六年前林氏情杀案翻出来,揣测多多。
阳光洒满了阳台,阿姨们做事情很利索,这才没多久已经打扫得差不多了。其实我一直很喜欢这个宅子,漆黑色的宅门进来后就是一个石板路直通屋门,地上铺满了草坪,曾经幻想着我们一家人在这个上面跑动嬉闹,或者带着我那某些朋友来讨论游戏作业.......
掸掸烟灰,心想我也真是的,一切如烟逝去后还在这里妄想,果然寂承说的是对的,我就是个缺爱缺到无法自拔的可怜虫。
皱着眉咬着烟蒂,从屁兜掏出振动的手机,看了眼。
是个陌生的号码。
抓了两下额头,最近怎么这么多不认识的电话号打给我?而且向来都没有什么好事,我都要有点应激了。
可我还是把烟掐了后接听。
意外的是,对面没有说话。
我:“是哪位?”
许久后,手机里才传来声音:“是我,李君云,我现在在你家门口。”
果不其然,我朝着门口方向看去,一辆黑车停在那里,旁边还站着一个人,她带着墨镜,炎热的七月里,她却穿着一个黑风衣。
我下了楼,来到她面前,习惯性地掏出烟来递给她一根:“什么时候出来的?”
李君云看着我指尖的烟顿了两秒后,才伸出手接过。
她微低下头就着我的火吸了一口。
“今天早晨。”
是有听说她表现得好可以提前出来,但是没想到这么早。看着她面无表情只是一口又一口地抽着烟,换做之前我可能会寒暄几句甚至还会朝她发问,问一些我不曾参与的他们的过去。
可是现在没必要了。
我们两个人就这样肩并肩地在烈日下抽完了一盒烟,我轻声对她说节哀。
她肩膀一愣,紧接着又放松下来。
她问我墓地的地点,我跟她说了,谢过我之后,她自己一个人驱车朝着目的地去了。
什么是爱呢?
其实这个事由我发问出来很搞笑,虽然现在跟林寂承在一起了,可我,被亲人遗弃寄人篱下的这些年来,甚至于到现在,我对于“爱”没有概念。
小学的时候老师说,爱是甘露,就像是母爱,是灌溉你一切未来的甘露。
我不懂,那次的作业我拿了零分,作业题目是“你觉得爱是什么?”。
那是我第一次被老师约谈。
我拿着我的纸张,上面反反复复写完“爱是”又一遍遍被划掉,最终写了四个字“爱是忽视”。
老师说我思想太消极。
可我觉得没问题。
付时鸥不关心我,也从来没有说过爱我;明家也是,养父母说爱我,可明良对我的恶意他们总是装作看不见。
他们对于明亮的恶意视而不见。
爱怎么不是忽视呢?
再后来大一些,托付时鸥和林津声的好基因,青春期的悸动都很明显,即便是我不想注意到,有庞明秋这个大喇叭在身边,他总是会直接的说今天又有哪个班什么姓的女生偷偷来看过我。
他说真羡慕我,这么多人喜欢我爱我。
爱我什么?
我又一次陷入这个漩涡中,我也向庞明秋发问。
你说他们爱我,爱我什么?
他却只是拍拍我的后背又搭上我的肩大笑着说当然是爱你好看的分数和比分数更好看的脸皮喽。
哦,原来爱是这么简单的东西。
我确信了这个答案。
于是高二的时候,我跟年级里一个美丽的女生在一起了,庞明秋感动得要哭,说我终于开窍了,看了眼站在身边的女生,却觉得好像缺点什么。
啊,是成绩吧。
我说服了我自己,于是开始拉着她学习,我帮她整理笔记,用她能接受的体系给她补着课,她的成绩得到了提升,她也很开心。
高二出期末成绩的那天,她看着自己的名次开心地说假期要跟我约会。
其实就是出去玩,说实话我不想去,因为我觉得很麻烦,而且又浪费时间,不知道这件事的意义在哪里,可我还是答应了。
约会当天,女生打扮得很漂亮,半身碎花裙配了一个沙滩帽,看得出还特意画了个妆。反观我自己,就是简单的日常穿搭。
我至今还记得她看到我时眼里的纠结。
去了咖啡馆,去了海洋馆,去了商场,去了海边看了落日,最后的最后我们两个坐在面朝大海的长椅上坐下来,等待夜色的降临。
她问我,今天开心吗?
她低着头,偌大的帽檐遮着她小巧的脸,我轻轻嗯了一声,说开心。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美妙极了,像是海水轻轻的呢喃,在这呢喃中,我听到女生有些颤抖的声音。
她又问,你爱我吗?
我愣住了,可她没有给我回答的时间,她抓起我的手,把指尖一一插进我的指缝中,紧紧扣着我的手。
她又说,你的心跳会加速吗?会像这个海浪一样焦灼吗?
我回答不了。
因为海浪只是在呢喃。
巨大的沉默着,我听见我说了句对不起,女生小声啜泣起来,说谢谢给她的帮助,她很感激,但那不是爱情。
然后最后离开了。
我的恋爱落下了帷幕。
我对爱的定义又重新模糊起来。
不知不觉我回到了卧室站在保险柜前,输入密码,咔哒一声后打开,我取出那个可能装满着付时鸥爱的牛皮袋子,叫了个车,火速去了墓园。
我狂奔到了那里,供台上放着一束开得热烈的红玫瑰,像是听到我的到来,李君云抬头看向我,我则是看向她怀里的白玫瑰。
我把牛皮袋子交到她手里,她拆开,拿出里面的照片和一纸合约,平静地一一看着,看完后,又一一放回去。
我等待着她的反应,好像是从她的举动中我能找到所谓的什么是爱。
可是她没有,她只是蹲下身,拿出风衣口袋里的火机,毫不犹豫地从纸袋的底部点燃,没过多久后就成灰散尽了。
我抓住她问她为什么?这最后一点念想你也不想留吗?
“你不是爱她吗?!”
我问出口,她只是掸掸飘到身上的灰,问我有烟吗。
我说有,她点燃一支,朝着我,说:“那你不也同样爱林寂承吗?”
她又重新盯着墓碑上的相片自顾自说:“不也一样让他等了这么多年。”
她在说什么?!
什么叫......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一个圈套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