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一溜烟离开了市区,没几分钟便驶入了一条宽阔的梧桐大道,顺着道路开了一会儿后,林寂承缓缓驶入一个白色大门,经过一个人工湖后,在草坪上停好车。
“到了。”
林寂承领着我下了车,朝来带路的人点了下头,而后旁若无人地抓起我的手。
明明比我小,手却比我大一些,被他握在手里我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可是抬头看他也不想是有别的想法一样,就像是顺手拿着某个东西。
“紧张吗?”他轻声说:“别怕,我在。”
今天阳光很好,穿着短袖还觉得有些热,深吸了一口气,有种畅爽的感觉。
我知道这里,先前查资料的时候看到过,它是D市最好的精神病疗养院,在一个半山腰上,所以空气很好。
楼外院子里不少穿着病号服的人在玩耍,有狂奔的老年人、一百八十度转着圈儿朝着我们哭的人、也有蹲在湖边躺着张着四肢旱泳的年轻人......
先前光看那个建筑物感觉不出,我现在才对这里是“精神病院”有了实感。
但是说实话,我觉得这个地方还挺不错。
是基因好吗?
平时没见他怎么健身,怎么随便穿个衬衫都这么有型?
看着他的后背,我又摸了两把自己的肩膀。
狗屎林寂承。
“到了。”
意识回笼的时候,只听见“滴滴”两声响后,眼前的病房门被打开——
护工站在她的身后,里面的女人面朝着窗子晒着太阳,望着楼下的人群,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是听到声响,她招呼着护工把她转过来——
虽然样貌跟之前无异,但那双不再呆滞的眼,像极了我记忆深处的。
林寂承先我一步走上前,语气不善:“真是奇迹。”
他挡住轮椅,我看不见女人的表情。
只听见她缓缓说:“让开,我要找的是林清。”
说完没有麻烦护工,我看见她驱动着轮椅慢慢到我眼前,她努力挺直着腰板,奈何多年的病苦扭曲了她的脊梁。
“阿清。”
她小心翼翼喊着我的名字,又伸出手握着我的,就这一瞬间,我身子僵住。
“都长这么大了。”
我最终还是把手抽出来。
莫名的,有些烫手。
她依旧看着我,眼神里充斥着许多,我看不懂,她又问着:“这些年过得好吗?你有...想我吗?”
语气轻柔小心,跟之前只会下达指令的母亲截然不同。
曾经我以为,如果我们在一个正常家庭,如果就那么普普通通的过着,那么我会跟林寂承吵吵闹闹的一路长大,掐架的时候会被母亲训,在学校里犯了错父亲母亲会一边受着老师的教育一边附和说一定回去好好收拾两个臭小子......
可是不是。
父亲出轨逼母亲成了精神病,林寂承是天生的疯子......
而此刻面对着自己渴望了二十三年的母爱,我却觉得心里的那个窟窿被撑得更大了些,淌出更多的血......
于是我看着窗边抿紧嘴看向我的人,我第一次见他目光这么阴沉,我看得出,他恨母亲。
我蹲下身,把母亲的双手规规矩矩地摆在她的腿上,抬眼看她:“我不快乐,母亲。”
我语气很轻,可是我看到她的眼角滚出一滴泪。
“我不快乐,明家没有登记我的户口,所以我只是寄居在他家,好在我学习不错,上学的时候受到人们不少的照顾。”
“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求的,”我看着后面愣神的林寂承,继续说:“但是没关系,母亲,我现在过得很好,身边的人都对我很好,所以——”
终于。
我起身站直,她的视线随着我抬起来:“我没有想过你......不,没有想过林家的任何一个人。”
身体一下子就轻了,看着两个人,我想我现在可以笑得出来了,虽然我心上的窟窿还在,好在不会再继续扩大了。
我以后应该不会再做噩梦了。
原来我以为林寂承像个恶鬼一样从地底下冲出来缠着我,可是似乎,是我自己偏要强求给不起爱的人掏出他们的心,让他们给我一点爱的偏执缠住了我。
“啊对了。”
一旁的护工跑到林寂承旁边小声说着,说完后他抬起眼看着我,点点头说知道了。
我歪歪头,有些好奇。
林寂承走到我身边,轻轻摇头:“没什么事,你先在外面......”
“林寂承!”
女人尖叫着,那个声音听得我心颤,我诧异地看着轮椅上的人,她:“李君云呢?我要见她!我要见她!”
林寂承头也不回冷冰冰说:“死了。”
女人情绪稳定下来,冷哼笑着说:“还骗我?林寂承,你就是个孽种!领你回家就是错误的。”
难听的话一句句说出来,抬头碰上只是默默看着我的林寂承,他却笑盈盈地抬手捋了一下我皱起的眉间。
一旁的护工急忙拍着她的背:“付女士您不能太激动啊,医生说这样的话对身体不好......”
林寂承没管身后的咒骂,只是小声问着:
“哥,你也这么觉得吗?”
可是还没等我开口,他又自己说:“可是幸好领养了我,我运气真好。”
我张张嘴,可是说不出话,看着他笑,我心里却莫名地觉得苦涩,一股无名的焦虑。纵然之前我恨他,可是我现在却觉得他可怜。
“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女人又说:“林寂承,你就带我去见她。”
林寂承转过身:“良心?”
“对不起啊,”他听上去很是苦恼:“您教育得很好,这个东西已经消磨得差不多了。”
女人目眦尽裂:“你!”
为什么?
目睹全程的我只想问,为什么?
母亲对于林寂承的偏爱一直是多于我的,可是现在两人说是仇人也不为过,我尚有怨恨的道理,但也不至于到林寂承那个程度。
所以我离开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君云已经死了,你要是能消停我也可以把你接回去,找几个人照顾你,否则,在这里待到死吧,母、亲。”
林寂承说完拖着我就走了,女人的哭喊声随着滴滴声淹没在墙内,我一路小跑跟着前面的人到了车边,出来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日榜西山。
手好疼。
“林寂承。”
我喊他,他才停下脚步,看着他微微起伏的后背,我不自在地抽了一下手:“可以了,手疼。”
“哥也觉得我是孽种吗?”
他没松开手,甚至把我朝他那边扯了一下:“可我也不知道我......”
“嗯,是。”
我生硬地抽出手,看了一眼手腕,啧,都红了。
人们总是会为了要到意料中的答案而进行示弱,并且往往附带着反问,利用人的同理心来达到目的。林寂承一直是示弱的好手。
林寂承没动,也是,一个人即便是再怎么坚强,被骂的那么难听总归是……
可我我无法顺着他的话说,因为那太对不起这么多年的我自己。
“你要不坏的话,我现在这样是拜谁所赐?”
他勾了勾指尖。
孽种吗?
倒也不到那种程度,林寂承对我来说只是坏了一些,调皮了些,如果说非同根同源就是孽种的话,在明家对于他们来说我是不是也是孽种呢?
踏一步向前,五指插进他的指缝间。
小的时候,难过了我们总是会牵着手互相安慰。
现在也一样。
我从下面抬头看他,可是我竟然看到他哭了。
“你......”我紧了紧握着的手:“想哭就哭吧,哭完我们就开车回家,我不会开车......”
林寂承:“......”
他红着眼眶看着我,说:“可是我不坏。”
“呵呵。”
我懒得跟他计较,他世界观跟正常人不太一样。
林寂承又看了我一眼,我看得出满满的幽怨,我凑到他眼前,迟疑了两秒,“低头。”
他还没缓过劲儿来有点呆,但还是乖乖照做。
哎呀,他的头发真软,跟我的不一样,我遗传了母亲的直发,偏硬,他的却很软,感觉像在摸小家伙。
“......林清?”
他突然叫我的名字,声音有些破碎和不详相信,我一下没反应过来:“啊?”
他扯着我们两个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一个用力把我摁在车上圈住了我,夕阳把远处的草坪铺上了金,他的睫毛也同样染着色,唇也软,舌尖在我口腔轻舔了一下上颚,紧接着后脑勺覆上了一只手,强迫我后仰着......
一吻结束,他松开我,喘着粗气我轻颤着睫毛睁开眼,他双手捧着我的脸,拇指在我微肿的唇角摩挲着。
他不动,我也尴尬地不敢开口,就这样一直到夜幕降临,湖边的路灯一站一站在他身后亮起,伴随着轻微的呼吸声,我才听见他说:
“哥,怎么办,我喜欢你喜欢的快要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