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语录:直视心灵深处的欲望,何尝不是涅槃重生之旅。
如果说洛州城城墙高,那而今立在刘青眼前的墙可以说高的他无法丈量,高的他仰着身子依然只看到天而看不到顶。
刘青不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人,对于这个高度,他并不吃惊。让他吃惊的是如此奢华壮观的建筑门口居然没有人把守。人们熙熙攘攘地从门前走过,仿佛这不是一个伟大建筑,只是一堵可有可无的高墙罢了。
天微晴,透出几缕光,淡淡的洒在这尘封多年宫门上,门上的鱼匙早已在风吹雨打中失去了鱼的形状,变成一坨废铁。
静睿王拨了拨上面的锈迹,粘了一手红色的铁锈,气得他索性把鱼钥一扔,“不必拿鱼匙了。给我拿把刀来。”然后低声咒骂了一句:“伪君子”。
待这少年亲自用刀砸开那块废铁时,路人们才如梦初醒,渐渐停下脚步,看向这高墙前的三人。
这群洛州人终于记起,这高墙之后曾经有座宫殿,一座豪华不似人间的宫殿。
鱼钥在静睿王的重砸下,哐的掉落在地上,碎成两段。少年厌恶地踢了一脚,双手摩挲着去掉手上沾染的铁锈,这铁锈和干涸的血一样颜色,和干涸的血一样黏住皮肤不放。
刘青殷勤的送上了帕子,他并不领情,他双掌已经迫不及待贴在了厚重的大门上,用力一推,门开了。
门开了,由一条细缝裂成一道光,裂成一条白柱,裂开一片天地。裂开的同时,里面的迂窒的空气夺门而逃。
静睿王闭上双眼,嗅着这看不见的混沌和凄凉。
待气息散尽,他缓缓睁开双眼,抖了抖袖子,用那污红的双手提起前襟一甩,大步向这曾经的玉宇琼楼,盛世宫宙走去。
刘青伶俐,把门重新关上。嘱咐麻将军守在门口,便追着少年的脚步进了宫门。
他们大步走过一座座阙楼,被层层的楼梯挡住前路。
楼梯倒也罢了,只是它和宫墙一般,看不到头。把脖子仰到头只能看到两层平台。
麟宣的晨曦宫也有这样的高台,但有三层,也就是说在他看不见的高台上还有层层楼台等着他们。
静睿王小的时候常常抱怨这样的建筑,他总是希望有人能背着他上这样的高台。
他的父亲看出他的怨气,训斥道:“这些地方是他们这些奴婢可以去的吗?你若不愿自己走上去,说明你就没那个命。”
于是小王爷为了那份尊贵,跟在父兄身后,一层一层的攀爬着。
今日,他前面已再无父兄,没前人,他却走的急切,因为这里的一切属于他。
整个宫宇空无一人,枯叶被踩碎所发出吱吱的声,虫蚁让路发出的唏唏声,鸟儿惊起的振翅之声,合奏着唤醒着整个宫殿。
一步一步,一步一步,高台一层一层的被少年踩在脚下。少年没有因登高临远的而荣耀,冷若寒冰的脸上只有理所应当。当踏上最后一层阶梯,登上这高台之顶,少年才看清这个高台上的宫殿。
这是一座金殿。金色琉璃覆得顶,金丝楠木的木门木柱,纵经年累月蛛网密布,层土积厚,但耀眼的金色并没有因岁月的流逝而脱落,变淡,缝隙中灿耀依然。推开殿门,殿内黑色的金砖铺满大厅,阴沉而幽深,令人脚底寒气顿生。
静睿王突然在殿门外停下了步子,有那么一刻,他迟疑自己是否迈向那黑色的深渊。但抬眼看到那远远金色的椅子,他的眼神突然变的空灵,仿佛受了魔障一般,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刚走上平台的刘青见状,疾呼:“王爷,等等我”。可惜,他的小主子充耳不闻。
刘青感到奇怪,加快了步子。他本是想进殿的,但一想,他能到这第三层高台已属于僭越,便收回了迈入大殿的那只脚。他本想唤回他的小王爷,却看见那一抹金色。
他闭上了嘴巴,静静地看着。
是那把椅子,他主子梦寐以求的椅子,如此近在眼前,又怎能不让他失了心,中了魔。
刘青本想提醒他切不可贪坐龙椅,犯下那僭越之罪,可刚想张口,又说不出了。他了解这个自己养大的孩子了,若论文才,宫中无人能比。若论武功,他勤勉之力,也是让人心疼的。可宫外面,又有谁知道。
此刻,四下无人,让他坐坐吧。
静睿王轻手轻脚的走向那他一身渴求的荣耀。可真真切切到了旁边,看到那椅子上舞着的利爪,怒目狰狞的龙腾一下把他吓醒了。
这个位子何尝让坐在上面的人舒服过,阴谋算计的阴云从未从这张椅子上移开。亲人挚爱的鲜血也从未在这张椅子上干涸。这张椅子是他平生所见最肮脏不堪的椅子,可是他却慕念了多年。
就在他打算转身离开之时,地面突然微微晃动了起来,一开始他还能自持,但渐渐的,椅子已在他面前晃出了好多重影,他不得不紧紧的抓住他眼前的物体,但天地旋转,形成一个漩涡,无情的将他裹挟。
他闭上眼,放弃了挣扎,任由天地旋转。终于他双手所触寒冷如冰,本以为是那黑色的金砖,但当他睁开双眼,才发现这份寒冷居然是两个金色的龙形把手,他已然稳稳地坐在这天下之椅之上。他眼前突然出现满满当当跪伏在在地的红衣大臣。他终于吐了一口胸中瘀滞已久的恶气,露出藏不住的笑容。
可惜好景不长,金殿外突然黑了下来,乌云滚滚中,一道闪电划过,苍天被划了一道白啦啦的口子,大地一震。
他听到头顶有嗡嗡作响的声音,抬头一看,不免心凉。一只口悬铜珠金龙正张牙舞爪的从天而降,向他冲袭而来。眼看那铜珠就要向他砸下。他一把抱住头,蜷缩在龙椅上。这是天谴吗?难道这椅子真的不属于他?他颓然的闭上了双眼,坦然的迎接了上天的责罚,却突然觉得天地不再颤抖,一切恢复平静。
这是步入死亡的平静吗?他问自己。直到,他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殿下,您不能坐在哪里,还是下来吧。若是被人看到,老奴不要紧,殿下可要吃苦头了。”
终于他被拉回了尘世。他想笑。对,是该笑,笑这天,还没瞎眼,认得真龙天子。笑这椅子终将属于自己,笑这天下终究要踩在他的脚下。
缓缓的他站了起来,一扇一扇的将金殿的门打开,门外的天已换了颜色,阴郁一扫而空,灼灼的骄阳正冲破云雾,焕然一新的空气瞬间充满整个房间。
连一向脸色素白、阴沉的他也被照得霞光奕奕。他终于明白了高台的意义。与云齐肩,与天比邻。这才是天子所居。他俯视那一阶阶他曾走过的路,他感到一丝庆幸,其路不艰。
可他不知,另一个人正在一步一步向他的高台走来,只是他没那么幸运了。
来者正是洛洲都督崔向南。他早上得人消息,有人居然开了九成宫。他一猜就是那乳臭未干的静睿王。
这个王爷,城门下那副落魄还在他脑海历历在目,可他昨日耳闻这个王爷居然在刺史府,堂而皇之地将她的女婿廷杖堂上,打得皮开肉绽。
这少年究竟是孱弱的幼羊,还是隐齿怒目的狼。
匆匆赶来的他,一路上手都未离开他那柄宝剑,心想着若非善类,定须除之。
他低着头一阶一阶的向上爬,总以为快到了顶,却发现还有阶梯等着他,终于他抬头看到一张略带笑意的脸。
不正是那少年王爷吗!他默默地把刀柄握紧了些。
静睿王背着光,让他的脸上笼着黑影。他什么也不说,似乎在等着什么,崔向南四下看了看。突然明白,他在等着自己行礼。
四下无人还如此看重这些虚礼,崔向南心下一阵厌恶。他拂拂自己手中剑,并没有弯下膝盖,而是仰着脸迎着刚刚冲破乌云的阳光,对着在他眼里轻狂的少年道:“殿下,来此荒废了楼宇做什么,连侍卫也不带。听说这九成宫中鬼魅魍魉不少,殿下不怕吗?”
静睿王瞥见了那藏在崔向南手中的剑光,它已经慢慢的脱离剑鞘的遮蔽,越发肆无忌惮了起来。杀意已然藏不住。
若换了常人,早就吓得腿软跪地了,他却缓缓走到他近前,故意用手肘碰了碰他的剑鞘,凑到他耳边挑衅道:
“崔都督,你扪心自问,你可与甯王相比否?”
崔向南一愣,手一松,剑因重力已经入鞘,发出哒的一声。
“甯王乃亲王贵胄,我乃一介草莽,怎可相比。”
静睿王听完,似乎十分满意,仰天一笑,“是呀,他一个亲王贵胄,都没真正拥有这洛州城,最后被这城反噬成骨肉疏离的下场。你怎么会觉得你能成了这个城的主人!”
崔向南很不耐烦,“臣下,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甯王当年让其子率军出城投靠太祖,仿若一只猛虎,竟然在其虎啸龙吟之时,自断臂膀,让他人如虎添翼。崔都督,来洛州这么久,难道你不好奇吗?”
崔向南其实并不好奇,他是靠战场搏杀出来的,向来是胜者为王,哪里管败者怎么输的。可他刚张口,静睿王又道:
“都督,正二品,领三千兵。治一州之军事。洛州乃一城,虽为前朝都城,可治下不过三千百姓。以一州之兵治区区一城之军事。崔都督,朝廷如此任命,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其用意吗?”
这第二问,崔向南倒是想过。那次匪夷所思的任命,他至今记忆犹新,一个从四品军官他一下跃升正二品都督,但他布军却只在一个洛州城。这让他一度让他不敢让他踏入此城。直到岳父傅从奕愿降官随行,他才来到洛州城。
可洛州城的平静,出乎他意外,意外到他这么多年几乎忘了那次任命的蹊跷。他也想过,会不会是皇上不放心那个聪明一世的甯王。可一个连儿子都战死的老人有什么可怕的。
他觉得皇帝杞人忧天了。
至于其他遗老遗少们,不是醉心佛堂,就是拜服在他的剑刃下。在他看来一帮废物。
他浅浅一笑,洛州城和这少年王爷一般,看似遥不可及,其实不过如此。
想到此,崔向南不禁想【你以为这般恐吓,便可救你的性命?休想。】
崔向南的杀气一步一步向逼近。
见他如此,静睿王浅浅一笑,一步一步下了台阶,拥抱杀意而来。
“崔都督,洛州的城门可以抵住了城外的强兵列阵。可城中的猛兽被你这么一关,怎受得了,困兽之斗定会把他们逼出獠牙。之前他们不屑和你斗,不屑为你暴露在麟宣皇朝面前。可如今你坏了他们的好事,他们定会让崔都督明白谁才是这个洛州城的主人。”
一边说他的手已经拂上崔向南的剑柄。轻轻一抽,寒光乍起。崔向南一惊,退了几步。
静睿王拿剑拍着手,道“既然困局已定,崔都督何不留我做个虎皮,也好替你挡挡他们的獠牙,不是吗?”
崔向南冷静了些许,心道他已在城中露脸,现若杀了他,如何堵这城中悠悠之口。何况留着他挡挡围城后的一些抱怨也是好的。心意一定,便屈下膝来:“殿下冤枉臣下了。臣下怎敢对殿下不轨。微臣配剑不过是为了保护殿下。还望殿下明鉴。”
静睿王被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笑得肚子疼,
“崔都督,如今我在你的手中,我怎敢冤枉你。不过,有些事你得信我,我从小就生活在这群野兽群中,我知道如何和这些野兽相处,如何驯服这些野兽,如何让这群野兽为我所用。这是我身在帝王家必修的功课。洛州城的野兽虽蛰伏多年,但齿锋尚利。崔都督,你且看好了。”说着甩了袖子,下了这高台。
一阵冷风从宫门的缝隙穿堂而过,匆匆地掠过台阶,带起尘埃和枯叶。风明显低估了台阶的数量,在向上攀附中抽离了劲道,绵软无力的停歇在台阶上,将曾经带起的枯叶尘埃再次瘫洒一地。宫宇又恢复了宁静。只留下那风的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