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陆,临渊城。
黑云低垂,凉风呼啸吹过岸边旌旗。
一身着玄衣华服的男子挺直地立在岸边,目色凝然看着波澜起伏的水面。
“韩大人,船来了。”
韩宥闻声抬眸,只见黑云之下的边际一角缓缓驶来一艘大船。
船只靠岸,不一会儿,船上走下一名长袍长官以及数名长枪护卫。
长袍长官来到韩宥身前,正色道:“韩大人,船已备好,随时可出航。”
“多谢长使大人,我等速去速回,辛苦大人这几日多费心出航巡查。”
韩宥道谢,微微侧目看向后方,点头示了示意,身后数名带刀侍卫得令,纷纷动身上船。
一阵强风卷过,水浪如潮涌动,青渊长使看着侍卫陆续上船,神色愈发深沉且疑惑,他迟疑了几番,最终还是忍不住拦住韩宥。
“韩大人且慢。”
韩宥顿步,缓缓移眸:“长使大人还有何事?”
“韩大人,主上……”青渊长使顿了顿,看了一眼带刀侍卫,疑问道,“主上当真要派人去深渊?”
临渊临青陆深渊之边界,千年间由重镇变成大城,而青陆与深渊两族过去的不悦往事也随着时间渐渐被人们淡忘,只是那矛盾之事,民可忘,君不能忘,青渊长使深知自己当执临渊的一项重任,便是防止百姓擅闯深渊惹出事端。
可此番主上派遣侍卫去深渊,违了禁令不说,更是犯了两族大忌。
“殿下失踪数日,有人亲眼目睹殿下不日前曾于此地乘旧船出航,一去不回。”韩宥面色平静,反问道,“我奉主上之命前去深渊寻殿下,长使大人有何疑虑?”
青渊长使语塞,但神情显然还是有疑虑,韩宥见状,以天色不佳为由,辞声上船。
韩宥踏上甲板,正准备下令出航,然而就在此时,岸边疾驰奔来数名蓝衣侍卫,其中一名侍卫举刀大声斥道——
“站住!殿下有令,没有指令不得出航,尔等速速下船。”
韩宥怔然,但很快反应,沉下脸,从袖中取出一卷玉轴,紧接着将玉轴举起,厉声道:“我奉主上之命出航寻殿下,你等暗司侍卫,竟敢擅传殿下旨令!”
蓝衣侍卫认出韩宥的特诏玉轴,一时哑口,无奈相视。
少顷,一个清越声音如铃传来。
“是我下的令。”
韩宥闻声望去,只见不远处骏马飞驰,红影似风轻盈,潇洒停在蓝衣侍卫身前,停马的瞬间,马上女子抬剑揭下红衣斗篷帽,漏出英气马尾髻以及明艳双眸。
“公主殿下?”韩宥又一怔,缓缓放下手中玉轴,“殿下怎会来此处?”
莫卿河不回应,只肃然道:“请韩太师下船。”
“……”韩宥沉了沉眸,托起玉轴垂眉解释,“殿下,臣奉命寻少主……”
莫卿河:“父王已收回诏令,请韩太师下船。”
韩宥抬眸,双眸溢出凌厉之色。
“殿下,少主殿下失踪已有数日,此事万不可再耽误。”
韩宥不肯动作,莫卿河亦是强硬,她看着韩宥,瞪着目拔剑出鞘,声音又沉了几分:“请韩太师,下船。”
剑光现,周围的刀随之抬起,韩宥见状,眸色渐渐暗下。
“大人,他们上来了,我等……”
“出航。”
韩宥面不改色。
“阻碍出航者,杀。”
话落间,舱内刀锋相对,莫卿河飞身上船剑指韩宥。
“韩宥,兄长没猜错,你果然有问题!”
莫卿河怒然斥责,而韩宥依旧安然站在船头一侧,从容看着远处。
“公主殿下,臣只是奉命行事,是殿下执意阻拦,臣只能强硬执行。”
莫卿河怒意更胜:“还在狡辩!你这些年在暗地勾结恶人,蓄意制造祸事,还不束手就擒认罪!”
她执剑刺向韩宥,出乎意料地,韩宥全然没有躲闪,剑尖直接刺进其肩胛处。
“殿下,臣无罪,为何要认。”
他冷静不似常人,回眸的一瞬间,莫卿河不知怎的悚然一惊。
“臣为青陆鞠躬尽瘁几十载,殿下竟不信臣。”
话音落,水面黑雾四起,快速将船包围,而韩宥也猝然消失,莫卿河惊觉,挥剑寻人。
“我父王已让人查封了太师府,早已将你藏在暗处的东西搜查出来,你逃不掉!”
“所以殿下是奉命来缉拿臣的么。”
阴沉声音从耳后传来,一时间,后颈被一尖锐物抵住,莫卿河徒然僵住身。
危险,必须躲开!
莫卿河心中速念,可她身体不能动弹,呼吸也近乎停滞。
很快,刺痛从后方传来,她能感到自己的血液正在倾泻。
“殿下!”
“放开殿下!”
刀剑相击,嘶声叫喊,周遭声音越来越杂,而莫卿河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突然间,痛感一瞬消失,身后又传来一声。
“罢了。”
“杀你,没意思。”
韩宥收手,转身跳船离开。
与此同时,莫卿河得了解脱,一边捂住后颈,一边高声喊。
“贼人逃跑!去追!”
韩宥跳进水中,毫无顾虑地潜入深水处。
水中泥沙翻腾,他借浑浊匿去身逃离喧嚣,而他不知,此刻深渊处的另一处浑浊地亦喧嚣不止。
“韩宥!”
“阳喆的本体现在在韩宥身上!”
“我都说了,你快放了我!”
渊灵被卞昀之用灵火来回吓了几轮,在泥沼中扑腾不停。
“韩宥是谁?”
卞昀之问,怎料下一刻,一个熟悉的声音回答他。
“是青陆的太师。”
卞昀之闻声看去,微微惊然:“兄长,晚庭。”
他审人审得开心,一时没注意莫晚庭与姜少棠来到身后,只见两人不知经历了什么,站姿贴得比刚进秘境时又近了一些,细一看,莫晚庭眼角还隐隐泛着红。
卞昀之嘴角不经意抽动了一下,他就离开了一会儿,两人又背着他做了什么?!
莫晚庭察觉到卞昀之不自然的神情,忽然也怔了怔,主动与姜少棠拉开距离。
“这些年,我一直在调查青陆藤球虫怪的来处,可一直没有什么进展,直到前些日,我即将离开主城之时,韩太师突然拦下我,让我去往太师府取一物,那时我才发现他府上有端倪。”莫晚庭看着姜少棠,肃然又道,“他府上,有梦鸮遗落的羽毛。”
姜少棠惊眸:“他让你取了何物。”
莫晚庭:“一枚圆状玉石,有奇香,他说是驱邪避害的玉石,让我携带直至而立生辰。”
姜少棠立即抓住莫晚庭的手:“东西呢!”
莫晚庭见紧张模样,安慰道:“师尊放心,我没拿那玉石。”
“仔细一想,其实那时韩太师带卿河去西境就有古怪,怪我发现得太迟。”
“为试探他的底细,离开主城前,我请父王给他下了一道‘特诏’,若我半月不归,他需来寻我,而他何时离开主城,父王便何时派人去彻查太师府,若他……”
话音未落,莫晚庭突然停顿,猛然看向泥沼中的渊灵。
“你说他是阳喆!”
莫晚庭目色开始惊恐,姜少棠发觉不对,下意识靠近他。
“师尊……我……”莫晚庭抓紧姜少棠,慌张道,“我让卿河……卿河她……”
“不会。”姜少棠凝声,“他不会杀卿河。”
*
深渊,石林窟。
石林静谧,月色下黑影快步而行。
穿过嶙峋一角,洞窟入口出现,而走在前方的玄衣人突然停下脚步。
墨珩:“你带他先去,我随后跟上。”
言洛川微微回眸看了看背上昏睡的林霜,没有犹豫太久,点头绕过墨珩往洞口走去。
看着言洛川背着林霜顺利进入洞窟,墨珩缓缓转身,望向后方一高耸石柱,不紧不慢道:“小侯爷,你若是想保住性命,前方的路,可不能再跟了。”
夜风拂过凉石,半晌,石柱徐徐移出一人影。
简思铭手持佩剑,盯着墨珩久久不说话。
墨珩无奈,严声又道:“小侯爷,我最后再同你说一次,墨非离已经死了,回去吧。”
简思铭眼眸微颤,攥了攥剑身,最后凝声一问:“那站在我面前的人是何人。”
“……”墨珩顿然,一时间,风吹起他额发,脸上的伤疤好似又狰狞了一些,“我是墨珩。”
“说谎,你明明不是墨珩,你就是墨非离。”
简思铭斩钉截铁,而对方再次顿声。
“若你是墨珩,怎会三番两次放过我。”简思铭低着眉,抬眼瞥了瞥对方,“我即便再迟钝,也看出了端倪。”
周遭静得没有任何声响,见他始终沉着眸不愿开口,简思铭咽了咽喉咙,慢慢走近他。
“别过来。”
墨非离抬起眸。
“小侯爷既已知晓,更应该离开了。”
简思铭见他应答,心中之喜悦止不住往外溢,笑意瞬间染上眉间,可弯眉不过片刻,细一念对方的话,简思铭又颦起眉。
“墨公子,你要去何处,我……”简思铭忽地停顿,抿了抿唇,“我这几日都跟着你,可也不知你的行动所为何故。”
看着简思铭天真模样,墨非离望了望天边硕大的圆月。
时光流逝,转瞬之间,自他们离开迷雾林,月落月升已是第三日,再不赶紧行动,怕是会耽误大事。
墨非离思忖着,依旧正色道:“墨某个人私事,小侯爷无需知晓,深渊非久留之地,请小侯爷尽快离开。”
说罢,墨非离转身往洞口去,可迈出没几步,手却被后方赶上来的人紧紧拉住。
“我不走。”简思铭坚定道,“要走一起走。”
墨非离:“……”
简思铭见墨非离沉默,不知怎的忽然想起这些日的“惨痛”经历,瞪大眼眸,支吾又道:“我,我不会松手的,你放,放那蛇,我也不会松手。”
原本沉重的气氛,被简思铭磕磕颤颤一句话打破,墨非离听了他的话,神色也不觉缓下。
墨非离:“小侯爷,墨某身上毒邪重,小侯爷再不松手,怕是会受毒气侵扰。”
简思铭:“你,你又想骗我。”
墨非离无奈再回眸,然而就在此时,石林后方又缓缓走出一人。
“墨公子,方才的话,我都听见了。”傅铭看向洞口,严声问,“墨公子要将林霜带去何处。”
一个没劝走,又来一个。
墨非离叹了一声,最后沉然解释。
“我杀不死墨珩。”
“我需要林公子帮我破解阳喆的机关,找出杀死他们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