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洵睁开眼。
在一阵眩晕后,一段没有前后因果联系的记忆以一种极其霸道的方式涌入他脑海:他是一个战火中失去父母的孤儿,三天前以转校生的身份入读幸福学院。
说是“霸道”,具体体现在完全没有前情提要,只有上述那一段简单事实。诸如他的过往经历,他“父母”的长相,“战火”的信息,还是“转校”的原因,江洵一概不知。至于他自己,在记忆中也没有外溢的情绪,像个提线木偶一样,遵从“理所应当”的逻辑活到现在。这种记忆给谁都一样,别无二致。
江洵伸出手看看,又摸了摸他十几岁剪成的狗啃刘海,确定了自己年龄也下调的事实。
这样一想,比起形容成“记忆”,这段内容倒是像突然穿插进脑海的一段前情提要,简单假设个前提来方便后续部署。更何况,他还记得自己父母双全,大学早就毕业了的事实呢。
那么这段记忆是以什么方式进入他的脑海的?
或者说——他看向周围青春洋溢、外观上明显不是华人面孔的“学生们”——他现在在哪儿?
一个荧蓝色的弹窗适时出现在他眼前,解决他的疑惑。
【235区闯关者江洵,请接收生存向副本“校园谜影”主线任务:在30个太阳日内保持生命体征正常。】
【温馨提示:完成更多支线任务有利于终局评分,请尽情发挥你的智慧与力量吧。】
随后,弹窗的右上角出现一个“x”号,提示看者可以自行关闭。
江洵歪头:?
他耐心等待话语继续刷新,来解释一下他的新的困惑,在面对未知的时候他一向态度良好。但弹窗似乎已经油尽灯枯,面对江洵好奇的、直勾勾的眼神,只是坚守职责地展现这两句话。如果这个弹窗背后有操纵者,或者它自己有情感的话,我们不妨把这种态度形容成和蔼,特指面对理解能力低下或者健忘者的、充满包容心的和蔼。
江洵:……
好吧,看来不会出现什么东西了,他把弹窗关闭。
简而言之,他因为什么原因成了“闯关者”,需要完成任务闯关副本。
按照上面的形容,这30天大概率不会一帆风顺,至于在学校学习的看似(重音)普通的学生能遇到什么持续30天的危险他就无从得知了。
而要用“生存向”这三个字给副本分类,大概率还有其他复数个的“xx向”。往坏处想一想的话,他要闯的副本也会是复数个的,从成本上来看,“闯关者”的数目也应当是复数个的。这样说来,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闯关动力偷偷运行,要么是强制性的,要么充满诱惑力,否则大多数人(包括他自己)莫名其妙来到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地方,第一反应一定不会是好好配合,破口大骂都不奇怪呢。
但最直接的问题,他是怎么过来的,还没得到解答。梦境,幻觉,脑机科技,还是真人秀?可他确实没有一点之前的记忆,他最新一份记忆是在实验楼等好友一起去吃夜宵,他是被袭击了,还是失忆了?
至少现在拿不到答案。
好吧,江洵适时放过自己,人类可不需要知晓骨骼肌运动再学习走路,现在还是着重一下眼前事吧,他还不知道这30天的危险降临方式呢。
江洵的身体在他恢复意识之前就一种端正的姿势坐在书桌前,虽然现在没有老师在上面上课,但他的书桌上仍然摆满了书和文具,和其他学生空荡的书桌不太一样。
他随手翻开一本最顶端的,摸上去很新,书脊整齐又洁白,然后陷入沉默。
他不识字。
书本选用的字体完全不在他的知识体系内,至少对于他,学习到的外语大多是以日耳曼语族为基础的拉丁字母,很多同一脉发展出的通用语言在词汇和语法上都有很多相似点,简而言之,他可以半蒙半猜地读点内容,但这本书上的字体却像是写得很整齐的鬼画符,完全看不懂。
哇哦,进入异世界居然成为文盲了。江洵感叹。
他继续翻页,书本确实很新,可能是作为转校生的他刚领回的课本,看着不像是有线索在。江洵看着桌面上的书的封皮和插图,大概猜想里面有数学、音乐和美术三种,剩下几本,看里面的词汇量和排版,大概是语文和外语吧,外语有两种。
虽然看不懂这里的文字,但从耳边传来的学生们嬉戏打闹的话语,却没有对江洵造成语言障碍。他仔细盯住其中一个吧啦吧啦说个不停的人的嘴巴看,分辨出他听到的声音和那人的口型差异。
大脑内置翻译器?他想。这个学校的老旧设施看上去不像是科技超前发达的背景,而且当地学生也要把外语作为学习内容,作为孤儿的他更不可能有这种设备。那么是他自带的?作为插入这里的“闯关者”?
……真是神奇,江洵想。
他的感叹尚未结束,就被一只突然伸到他前面的拇指吓了一跳,一个红发男生怒气冲天地用一只手指着他,看上去马上就要动手打架一样:“你这家伙,管好你的眼睛,少拿看不起人的样子显摆了!”
江洵:???
这是唱得哪一出?
他双手直立表示投降,再拿余光扫向周边的学生,他们轻快的活动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数双眼睛直直地或者偷瞄地指向他,他俨然成了视线的中心。但冲突没有马上爆发,江洵看到,那个喊话的男生旁边有个女生正微不可察地扯住他的衣角。
福至心灵。
“你在害怕我吗?”江洵好奇道,“我不觉得我长了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孔,你们这么多人把我包裹起来不像是找茬,倒像是抱团取暖。我有哪里很恐怖吗?”
男生僵直住,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江洵又继续揣测。
“啊,难道说这是种族歧视?真让人惊讶。”
“我们才没有这么做,是你先……这么做的!”
“‘这么做’,你是指,我盯着你们?眼睛不就是用来看东西的吗。与其责怪我管不好自己的视线,先反思一下你们脆弱的心灵如何?”
“你!”那个男生欲要上前,旁边的学生惊呼一声,江洵顺势双臂遮住自己的脸,看上去十分熟练,口中还不忘吐糟:“瞧,我说的没错吧。”
“好了好了朱利斯,康德乐老师说过,‘切忌使冲动成为暴力的根源’,还是让我来说吧。”一位女生走上前,一只手臂伸出去阻拦红发男生,接着一些人把怒火尚未平息的男生簇拥着往人群后面退去。
她直视江洵的眼睛,缓缓说道:“抱歉,我们并非想要造成冲突,或许是我们之间存在一些误会。”
“是单方面的误会,仅指你们对我!”江洵补充。
“……或许是吧。”女生噎了一下,“我们经受苦难而齐聚于此,侥幸接受正人君子的照拂以求得一线生机,我们更应当团结一心,回报他们的恩情。无论你来自哪里,又经历过什么,现在都是我们这个团体的一员,今后还请好好相处。”
她说,还有其他人也注视着:“我是奥菲利亚,你的名字是?”
江洵盯着他们看,突然露出微笑:“我是江洵,你们好。”
…………
……
一场纷争结束了,江洵回忆,像做梦一样。周围那些学生又陷入愉快的氛围了,还有不少人上前来交换他们的名字,虽然江洵一个也没记住,但这种表现绝不会是刚刚僵局之后会有的正常反应吧。
这难道是一个培育圣人的学校?
要知道,往常这个时候,不是他被群殴,就是他和同伴一起被群殴呀。
“不过……”江洵枕着新课本神游天外,就剩了一只手敷衍热情地过了头的学生,“真叫人羡慕啊,那个女生的号召力。”要是他也有这种能力,就好让组员们24小时待命实验了。
远在异方的组员打了个喷嚏。
突然,一件校服停留在江洵眼前,江洵似有预感地抬头,是那个红发男生。
朱利斯挠挠头发,有些犹豫,怒气却已经消了:“……呃,我,对不起啊。奥菲已经教训过我了,我确实不该这么冲动。”
“确实如此,”江洵顺势接话,但话头猛然一转,“但你的道歉仅次于口头说明吗,这种话可是谁都能说。”
“我……”对面感觉有些不对劲,但又不知道怎么反驳,只好硬着头皮接受,“那你要我做什么?直接说吧。”
“唔……”江洵略一思索,“那你就先任我差遣吧。”
“什么?!!”
“带我了解校园啊,”江洵看上去完全没有一点口出狂言的自觉,“帮助新同学融入校园生活是旧学生的职责吧,还是说你连履行本分这点最基本的诚意都没有?”
“……哦,”朱利斯焉焉地说,试图挽回一点颜面,“那你别说得那么让人误解好吗。”
“不过现在还不行,我们现在在上数学课,等会还有一节外语课。”朱利斯正色道,“逃课的话会让密尔老师很伤心的。”
“啊?”轮到江洵疑问了,他指着四周围绕课桌嬉戏打闹、自由活动的学生:“在上课?你们吗?老师去哪了?”
“唔,密尔老师应该是在另一个教室上课吧,他要教好多学生呢,教室又不够大。”
“那你们为什么还要上他的课,课表冲突的话换个时间上不行吗?”
“学、学校是这么规定的嘛,一直都是这样做的呀。”朱利斯先是被江洵一个接一个的疑问问得一乍一乍的,接着又不知道从哪儿汲取来力量,理直气壮地说。
“师资力量不够啊,倒也是符合你们的设定,”江洵抚摸着书皮回忆,“不过我看这课本还挺新的。”
“只有你们的是这样……”朱利斯幽怨道。
“?”
“我们的书都是以前的哥哥姐姐们留下的,只有你们的是新印出来的,还有校服也是……明明老师们自己都吃不饱还要这样做,一想到这个,我就……”
江洵倒是对这人弯弯绕绕的曲折心理不感兴趣:“这样啊,原来你们是用走后门人士的眼光看我的。话说‘你们’,转校生不止我一个吗?”
“对,大约还有……七八个吧。就前段时间,你们一起来的。不过这些天你们一直都没来上课,说话也不理,我们还以为你们看不上……呃。”朱利斯及时止住话头,“但我现在已经不这么觉得了,真的!”
“哦……”江洵拖长声线,不置可否。
“那你把转校生的名单给我一份。”他指使道。
“啥,这种东西我怎么会有啊!”
江洵“切”了一声:“真没用。”
“哈啊?!”
不过嘛,江洵回忆,这里的学生果然有着非同寻常的高道德啊,而且喜欢在对话中反复出现“我们”。难道这些学生除了共同的学籍外还被其他更深层的情感联系着?这所学校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在选择学生上?
等等,高道德和高敏感,再加上简短记忆中特地要带一嘴的江洵这个身份的独特经历,这里的学生该不会全是孤儿吧。
哇哦,越想越像啊。
江洵是想到就会立马实践的类型,他俨然忘记刚刚由自己嘴欠引发的争歧,直言不讳:“你有爸妈吗?我说的不是生理学上的,是法律上的。”
朱利斯脑门青筋暴起,他呼吸几口强制自己冷静下来:“我有。你真的不在找茬吗?算了,当我没说。”
猜错了……
“当然没啊,”江洵露出个疑惑的表情,在这种场合下甚至可以幻视出嘲讽意味,但语气又像是他真心实意这么觉得,“你以为我是你吗?”
“我才不是找茬,你最没资格这么说了吧!”朱利斯在心底怒吼。可是刚刚奥菲严肃的告诫还在他心中回响,强吸几口气后,他颤抖着声线,折中说道:“……你还是管好自己的嘴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