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酒的事后面再说,龙辞抖抖身上的鸡皮疙瘩,继续准备今天的午饭。
时间紧,她特地挑了只养的时间没那么久的肉鸡来宰,肉多,肉质也嫩,不需要费时间炖煮,很快就能吃上。
一个辣子鸡不够吃,又添两个不辣的家常菜给陆愈明,一锅陆愈明不爱吃的素瓜豆,给自己。
中午太阳高照,外头的地板都被晒得滚烫,午饭就在瓦房里吃。
这是一间年纪很大的瓦房,从龙辞有记忆开始,就坐落在此。
村里有很多这样的老房子,这些年村里的人去外地打工挣了钱,都会回来把自家的老房子推了重建,记忆里的长着花花草草的茅草屋和青苔爬上屋顶的瓦房都渐渐破败消失。
但宽敞明亮的平房虽好,但这些破旧的老屋子也有它无法替代的好处--夏天的时候,瓦房堂屋就是最凉快的地方。
阳光穿过瓦片缝隙落到地上,投射出一个个原型光斑,墙面上镂空的木质隔窗也有光线照进来,灰尘在阳光的照射下变成金色星辰。
屋檐和墙面的衔接处有像台阶一样的窄小平台,村里放养的猫咪会从上面路过。
今天没有,那条“走廊”被黑蛇小七霸占了,正伸长身体躲在上面纳凉。
龙辞昨天又把它放出去觅食,回来后不愿意回饲养箱,干脆放它自由活动。
小七会自己找隐蔽的地方躲着,不怕吓着村里人,也不用担心被误伤打杀。
龙辞斩鸡时留一块放旁边,趁乔阿公和外婆聊天不注意,扔到房顶喂蛇。
手指捏着鸡块自然垂下,再用力抬起,鸡肉就顺势飞到小七身边去,原本懒洋洋的黑蛇一个扭身就叼住,将“小点心”吞入腹中。
身手敏捷!小黑蛇骄傲地晃尾巴尖。
饭菜很快出锅,龙辞把饭桌搬到靠近门口的地方,在这里吃午饭凉快又亮堂。
“后天赶场,阿花去吗?”乔阿公喝一口龙辞倒给他的麦子酒,边吃菜边问。
赶场就是赶集,临近的几个乡镇轮流着来,有固定的顺序,龙辞从来没有记清楚过,每次都靠外婆提醒。
龙辞点头:“去,想买点菜。”
村里虽然种菜,但种类没集市上多,每次轮到镇里赶集,她都会去。
乔阿公让龙辞到时候带上他,这段时间做了些背篓簸箕,想去卖掉。
虽然塑料代替了很多竹编制品,但还是有人坚持着老物件好用的观点,他做的东西在镇上还有销路。
“现在不好卖了,以前我可是靠编东西养活了一大家子呢!”乔阿公咂摸着酒的香味,开始回忆从前。
村子里的人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手艺,靠着辛勤的劳动养活一大家子。
乔阿公家从前也算是村里比较富裕,靠着竹编和各种短工把三个儿子拉扯大,现在孩子们都结婚生子,在县城安家,乔阿公的妻子也去了县城,帮着带孙子,隔一段时间才回来一次。
“那城里没田没地,竹子也找不到一根,”乔阿公用手擦擦嘴边的酒渍,又说:“编了一辈子的背篓,一放下就觉得手痒,我是离不开这片林子了。”
这顿午饭吃了很久,乔阿公也喝了不少酒,到最后走路都打幌子,陆愈明下午没再去学竹编,只坐在龙辞旁边,看她给刚做好的人偶拉筋穿铝。
这批人偶做了二十多个,是三分的大尺寸娃娃,组装好后高度能有六十五厘米,各个零件分开装了好几箱,在房间里不好操作,龙辞拖个海绵地垫出来,在二楼种葡萄的平台组装。
为了让人偶动作支撑起来,穿过树脂零件的皮筋需要尽量拉紧。
龙辞用膝盖压在树脂小腿上,防止人偶滑动,再一只手扯出被布条牵引的皮筋,另一只手把装上S钩的脚部零件拿过来,勾住皮筋。
各个零件组装好后,再检查一下娃娃动作完成度,搞定一个!
陆愈明看龙辞手脚并用,用力到额头都冒汗,也坐到地垫上:“我帮你。”
龙辞剪皮筋的手微微停顿,张口就要拒绝,却见陆愈明已经拿起零件摆在地垫上。
拒绝的话吞进肚子里,只剩下一声不自然的道谢。
“不客气,”陆愈明兴致勃勃地摆弄,时不时问一句:“我没放错位置吧?”
他低着头,声音被压得低沉,山林间的清风吹来,垂下的发丝飘动,睫毛轻掩,有一种与平时不一样的温柔。
“没错。”
两人忙活到晚上才把所有娃娃组装打包好,搬进车里等着第二天发货。
“明天我去镇上,有快递的话可以发给我,我帮你带回来。”龙辞洗完手,擦擦指尖的水珠,对陆愈明说。
然后不出所料地听见他说:“我也要去。”
“也行,正好去打桶柴油,不然油锯没法用。”
陆愈明想煮酒,得烧柴火才行,家里虽然还有,但再过一个多月天就要冷下来了,要去砍些木柴晾干补上,省得冬天没烧的。
龙辞家有一片种杉树的经济林,每年都要挑时间去修整,把杂树砍回家。
这是一项大工程,要先把选中的树砍下来,在山上放一放,让水分蒸发掉,再请村里人帮忙把木头推到路边,用车载回来。
龙辞他们不急着一次性做完,每天早上陆愈明先去乔阿公那里学习做竹编,龙辞在一旁打磨新的bjd灰模,下午再到山上砍树。
断断续续用了一周的时间才把柴火准备好。
“呼……”
龙辞扯开遮挡灰尘的塑料膜,试图把张开手臂也抱不住的木甑子抬起来。
甑子直径快有一米长,实木板厚实沉重,龙辞再怎么气沉丹田也抬不动。
“怎么不叫我?”陆愈明举着两个丝瓜瓤走进门,看龙辞对着重物一筹莫展,心里一阵无奈。
龙辞总是很乐意给人帮忙,可是遇到问题却不愿意求助。
组装人偶时,用力到满头大汗,双手发颤也不吭声。
手里拿着灰模,明明陆愈明就在她旁边无所事事玩手机,需要什么工具也不叫人帮忙拿,宁愿绕一圈去洗干净手,自己去取。
朋友不是要互相麻烦吗?
即便不是朋友,忙不开时叫陌生人搭把手也情有可原。
但她总是自己默默想办法处理,尽管有更方便快捷的方法。
龙辞看一眼陆愈明,又躲开视线,笑一声回答:“没来得及。”
陆愈明才不信,走到她对面一起把甑子抬进放好水的盆里,认真地说:“我们算是朋友吧?”
遇到问题就解决,在和朋友交往这件事上,陆愈明向来直言。
“我平时没少让你帮我做事,你也要这样对我呀。”
他蹲在一旁,抬头望着龙辞,像是在撒娇,又像在祈求。
龙辞最受不了人撒娇,更受不了把心里的需求摊开放在别人面前。
“我自己可以搞定。”
“但有更方便的办法。”陆愈明说:“而且我们总要互相帮助,互相亏欠,才不像是陌生人。”
他似乎不依不饶,龙辞拿过一个丝瓜瓤,开始洗甑子,没有回答。
能自己解决,为什么要找别人帮忙呢?
如果真的到了非得需要人帮助的时候,她也不吝于开口,但大部分时候,没必要。
朋友,能经得起几次请求呢?又能在身边回应几次她的请求呢?
看龙辞一直不说话,闷头做事,陆愈明还是放弃追问。
“反正,以后我在旁边,你有需要的地方记得多多找我,我很希望能帮到你。”
“可是你总会有离开的时候。”龙辞下意识反驳,又想收回说出去的话,给自己找补:“行吧,我尽量,你就做好被我使唤的准备。”
“来,现在帮我把蒸笼抬到桌子上晾干。”龙辞眉眼弯弯,朝陆愈明使眼色。
放好甑子又去找蒸麦子时会用到的纱布。
折出适合的大小,用剪刀剪一个口子,再扯住裂口撕开,纱布就在撕扯声中被分成两份。
纱线在手里崩断时,龙辞几乎感受到它的疼痛。
人总是会离开。
她又想起曾经反复在生活中出现的,一次又一次离别。
幼时父母进城务工,留她一人在青竹村时远去的背影;后来每次转学后,和朋友渐渐疏远的通话内容;毕业这三年,各自行走在人生道路上,逐渐失去联系的同学。
她时常觉得,人生来孤独。
既然都要离开,那又何必去索取,还不如早点习惯独自生活。
“呼……”龙辞长长地叹一口气,把情绪调理回来。
大约是太久没和同龄人相处,平时又总是一个人待着琢磨人偶制作的事,她最近的心理状况有些脆弱。
得找个时间出门走走,旅旅游。
“小陆小陆!来帮我倒麦子!”龙辞调整好表情语气,朝陆愈明喊。
“来了!”
麦子和糯米淘洗干净在水里泡一晚上,第二天开始上火蒸。蒸好的粮食放凉,撒酒曲拌匀,就可以撞进容器里等待发酵,一个月后再打开,用酒甑蒸馏取酒。
村里人听说龙辞和陆愈明要煮酒,来了几个人说要买酒,再加上想给家人朋友送去的,两人干脆一次性买了麦子糯米各一百斤,足足忙了三天才处理好。
累得两人第四天在屋檐下躺成两滩烂泥,休息一整天才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