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散尽，宇文绰夏侯嫣二人正要出宫，来了一个太监，两个宫女，将宇文绰夏侯嫣诏进长乐宫中。
烛火在德安长公主金丝护甲上折射出细碎寒光，她指尖叩击青玉案几，每一声脆响都似利刃剐过殿中紧绷的弦。
碎成两半的香囊里飘出苏合香，裹挟着几片赭红当归，恰落在散开的同心结丝线上。
"好巧的东风。"长公主忽然轻笑，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划过宇文绰腰间佩剑，"本宫记得几年前西戎犯境，宇文将军身中三箭犹自擎旗不退，怎的如今..."她尾音陡然转厉，"倒被妇人披帛缚住了手脚？"
夏侯嫣广袖下的指尖掐进掌心，方才被削断的剑穗青丝正落在她绣鞋旁。合欢酒盏中的琥珀光映着她眼尾朱砂痣，恍若一滴将坠未坠的血。
"长公主教训的是，"她盈盈抬眸，"只是这安神香囊中添了西戎雪莲，若与长公主寝殿的龙涎香相遇..."
话音未落，宇文绰突然按住她手腕。他掌心滚烫的温度穿透冰绡，却在对上她疏离目光时骤然松了力道。
青铜虎符在剑鞘上撞出清音，他单膝跪地时甲胄铿然："臣戍边多年，唯识得大靖军旗血色。"
殿外惊雷骤起，照亮长公主袖中半截玄铁令牌——那是西戎王室独有的狼头纹。
夏侯嫣瞳孔微缩，忽想起三日前在太医院瞥见的药案，太后脉象里那缕若有似无的西戎鸠毒。
"好个忠勇双全的宇文将军。"长公主突然将酒液泼向香囊残灰，滋啦声里腾起诡谲青烟，"可你说若明日京中传出夏侯氏私通外敌的消息..."她染着酒渍的指尖掠过夏侯嫣脖颈，"你这心上人的头颅，够不够平息流言？"
宇文绰剑锋出鞘三寸，寒光映出他眼底猩红："臣若此刻血溅长乐宫，长公主袖中西戎密信就该落在陛下案头了。"
他忽然扯断腰间玉带，露出心口狰狞箭疤，"就像当年臣父为护陛下留下的这道伤，宇文绰不想与公主为敌，还请公主高抬贵手，放我家人一马！"
＂将军何必如此大动干戈，本宫不过想与将军共谋前途＂德安长公主面不改色地用手指推开宇文绰的剑，＂再说了，嫣儿姑娘生得如此貌美，本宫当真是于心不忍呢，这么美的姑娘，若是被人抹了一刀，那多可惜啊，啊？哈哈哈哈……＂
暴雨裹着更漏声漫过雕花槛窗，夏侯嫣忽觉腕间一凉。垂眸只见宇文绰的鎏金护腕不知何时套在她手上，内侧赫然刻着半枚虎符暗纹。她想起大婚那夜他醉后呢喃的"别怕"，此刻竟比合卺酒还要灼人。
＂长公主殿下，我夏侯家未曾生出与公主为难之心，况且，为人臣子，当忠君爱国，不侍二主，若是我家侯爷真做了长公主的臂膀，便是背叛了陛下，殿下敢用这不忠之臣吗？＂
"好！好！好！"长公主连击三掌，断裂的同心结丝线突然如活蛇般缠住夏侯嫣脚踝。宇文绰挥剑斩断的刹那，她听见金钗坠地的脆响——那是她及笄时萧世子相赠的并蒂莲簪。
德安长公主脸色一变＂当真是一对伉俪夫妇！本宫小瞧你了，夏侯小姐，得了，本宫乏了，你二人回去吧，本宫的宫殿大门随时向忠义侯敞开，对了，嫣儿姑娘，你也劝劝你家侯爷，良禽择木而栖，还有你那不忠不孝的父亲，本宫真是害怕呀，若是夏侯家有一天落得像南靖王府那样，若是连累了宇文将军，本宫真是心疼死了＂
烛火骤熄夏侯嫣在黑暗中摸索到宇文绰颤抖的指尖。灯火又重亮时，德安长公主消失得无影无踪。夏侯嫣见他掌心多了道新鲜血痕。
＂宇文绰，你没事吧？＂
＂没事儿，走吧＂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格外清晰，宇文绰玄甲上未干的血珠坠在夏侯嫣绯色裙裬，绽开一朵墨梅似的痕。她腕间珊瑚手钏撞着鎏金暖炉，每一声脆响都像在撕扯他喉间那句哽了多年的真相。
"你袖袋里的西戎狼毒，沾到酒会蚀骨。"
宇文绰突然开口，指尖挑开缠在剑穗上的杏色发带——那本是今晨替她束帘时顺走的。暗格里染血的《药师经》哗啦作响，露出夹页间半枚断裂的墨玉环，正是南靖王府萧氏一族世代相传的族徽。
夏侯嫣猛地攥紧袖口，金丝牡丹纹霎时勒进掌心肌肤。车外忽有惊马嘶鸣，她撞进他怀中的刹那，闻见熟悉的苏合香里混着丝血腥气，与他心口那道箭疤的气息如出一辙。
"三年前上元夜..."她忽然抬手抚上他后颈陈年烫伤，"你说剿匪受的伤，实则是为拦下我父亲派往西戎的密使？"琉璃珠帘被疾风吹得乱晃，映得她眼底水光支离破碎，"萧世子送我的雪貂...当真是误食毒草？"
＂嗯！＂
宇文绰喉结剧烈滚动，将嵌着西戎符咒的银锁按进她掌心。
锁芯暗格里掉出半片泛黄纸笺，赫然是她那年写给萧世子的《鹧鸪天》，末句"并蒂莲开不羡仙"的"仙"字，还染着经年的血渍。
车辕突然向左急转，夏侯嫣发间玉梳坠地裂成两半，露出中空处暗藏的鸠羽。
宇文绰瞳孔骤缩——这正是七年前先太子暴毙时，从她父亲书房搜出的毒物，＂坏了便坏了，我再送你个更好的便是！＂
"为什么是今夜..."她染着丹蔻的指甲掐进他腕间旧伤，"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我父亲当真…当真与西戎通敌吗？"泣音忽止，因触到他怀中露出一角的玄铁令牌，那上面萧氏家纹与西戎狼图腾正狰狞交缠。
暴雨裹着鸣镝声穿透车壁，宇文绰挥剑斩落冷箭时，夏侯嫣突然扯开他胸前护甲。
一道横贯锁骨的刀伤映入眼帘——与她珍藏的一封大哥给她的家书里描述的，斩杀西戎细作所受的伤，分毫不差。
＂不是你对吧？宇文绰，你没有杀萧世子一族对吧？同样，也不是我父亲对不对？我父亲没有通敌对不对？宇文绰，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嫣儿，当年南靖王府一案，我确实有参与其中，不过，当年的主帅是……＂
＂不是的！我不信，我不想相信！父亲虽不喜阿迹哥哥，但也不至于……不至于＂夏侯嫣不知用什么理由说服自己……只能默默啜泣。
琉璃灯在颠簸中轰然倾倒，照亮车壁暗格里的南疆舆图。
夏侯嫣终于看清那些朱砂标记连成的，正是她父亲私运军械的密道，而尽头处萧世子殒命的火场，插满淬毒的莲旗。
马车经过夏侯府时，夏侯嫣下了马车，进了府中。夏侯府祠堂的百年沉香被暴雨浸透，裂出蛛网般的细纹。
夏侯嫣将淬毒鸠羽摔在鎏金供桌上时，正撞见父亲往青铜兽首炉中投进半幅焦黑的《药师经》——那是萧世子临行前替她抄的平安帖。
"阿爹当年教我辨鸠毒，原是备着今日么？"
她抓起案头玉如意砸向神龛，萧氏一族灵位轰然倾塌的刹那，青砖下竟滚出串珊瑚手钏——正是之前萧世子说要去南疆寻来配她嫁衣的。
＂父亲……女儿对您真失望！＂
夏侯峰枯掌按住舆图朱砂标记，指腹摩挲着火场位置轻笑："嫣儿可知南靖莲旗为何淬毒？"他突然扯开祠堂暗门，寒铁锁链锁着的，赫然是萧世子当年贴身佩戴的狼头符，"陛下要的是活着的南靖布防图，为父不过替陛下..."
话未说完，夏侯嫣已拔下并蒂莲簪抵住咽喉。琉璃灯映着簪头突然转动的机关，露出中空处暗藏的玄鸟纹密令。
"德安长公主的同心结，系的是西戎狼毒的解药方吧？"她忽然将珊瑚手钏浸入长明灯油，火舌霎时吞没南疆舆图，"父亲书房第三层暗格里的三十七封密信，要女儿背给陛下听么？"
惊雷劈裂房梁时，夏侯峰突然暴起，却在触及女儿袖口刹那僵住。夏侯嫣腕间珊瑚珠串叮当作响。
"你以为南靖萧世子为何娶你？"父亲踉跄着撞翻兽首炉，灰烬里浮出半枚带血的玄铁虎符，"南靖王爷早知有如今的下场，提前引我夏侯氏入局，夏侯氏与琅琊王氏，清河崔氏有姻亲血缘，包括你的夫君宇文氏，届时你大嫂，二嫂，包括你两位兄长，都难免不受牵连，既然萧王爷不仁，也别怪老夫不义！"
＂所以……这就是父亲灭他一族的原因吗？＂
＂南靖王府功高盖主，却不知收敛，有今日灭族的下场，也是情理之中，老夫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否则，今日灭族的不止他萧氏一族！你以为你还能活着站在这里质问你的父亲吗？＂
＂父亲说的女儿明白了……原来竟是我害了阿迹哥哥……＂
暴雨卷着瓦当坠地，祠堂外忽现三十七盏磷火灯笼。
夏侯嫣回首望见宇文绰玄甲上未干的血迹，顿时只觉头晕目眩，倒下那一刻，她看见宇文绰模糊的身影朝她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