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刃在留下一道利落清晰的轨迹,在停下的那刻脚边荡起晶莹细碎的冰晶粉尘。
杜施宁喘着粗气,仰着头努力平复着呼吸节奏。忧郁的双眸逐渐恢复清明,耳边还回荡着那天时满半开玩笑的话语。
“你觉得看医生有效吗?”
“不去看看怎么知道?”
“那你怎么没去看?”
心里弥漫起一股无言的怒火,她把手里的毛巾用力丢到冰面上。
毛雨婷在和别的运动员沟通着,余光扫到杜施宁的情绪不对劲,连忙解决完手里的事情向她滑去。
“怎么了怎么了?不要拿毛巾撒气,发生什么事了?”
杜施宁狠狠吐出一口气,“没有,心情不好。”
“谁惹你不高兴了?”
她捡起冰上的毛巾放在一旁,没有回复毛雨婷的话,自顾自地又向冰场中间滑去。
她准备好起跳姿势,脚尖一蹬。冰尘荡漾,她的身侧点缀着点点星光,闪耀地让人挪不开视线。
落下的时候杜施宁没有站稳,狠狠地摔在冰场上。
毛雨婷吓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拉过她的手臂扶她起来,“你说说你,你憋着一口气做啥啊。实在气不过就跟我说说,我帮你一起骂。”
杜施宁垂着眸,还是不愿开口。
毛雨婷叹了口气,“你去旁边好好休息下,等心情整理好了再回来训练。”
杜施宁被毛雨婷强行赶出冰场,不得不在一旁坐着。她伸直细长有力的双腿,无聊地摇晃着。
“施宁,你坐在这干嘛?”一个清脆甜美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杜施宁抬眸看去,一个长相英气穿着蓝色考斯藤的女孩子正微微弯下身子注视着她。
担忧地目光落在她的右腿上,陆晓关心道:“刚刚听别人说你摔了,腿伤又复发了吗?”
杜施宁刚刚做的跳跃是她最擅长的3A,在之前的职业生涯里她的每场比赛这个跳跃都做得异常完美,哪怕在平时训练的时候也很少有失误过。
“没有。腿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陆晓眯起眼真切地替她感到高兴,“我一直都在等你回来。还好你没让我失望。”
杜施宁眨着眼,故意说:“你就没想过万一我不会回来了呢?”
“怎么可能?”陆晓双手背在身后,腰板挺得笔直。“你可是杜施宁啊,那个术后还没恢复依然能在国内比赛里夺得第一的杜施宁。我不认为会有什么困难能打败你。”
“如果有,那肯定是你自己还没做好准备。”
陆晓的语气是那样确信,让杜施宁自己都有些愧疚了。
陆晓跟杜施宁是同一时期的选手。之前的比赛里因为有杜施宁和沈初棠两位天才压在前面所以她的成绩看上去并不出挑,一直到这两年没有她们的比赛里她才得以守得云开见月明。
杜施宁笑出声,心里的烦闷顿时烟消云散。她打量着陆晓的脸,微微歪着脑袋不确定的开口:“陆晓?”
陆晓惊讶地扬起眉,坐到杜施宁身边:“不错嘛,我还以为你肯定叫不出我的名字。”
“我也没那么高傲。”杜施宁轻笑着。
陆晓没有接话,只是上扬的眉头昭示了她的想法。
“目测是比以前好多了。”
以前的杜施宁可是除了沈初棠和教练,眼里不会有其他人的存在。除非是沈初棠拉着她混入她们这群人里,不然她一直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你不去训练吗?”杜施宁问。
“嗯……不急?”陆晓低头笑了笑,“反正教练也没催,我就当偷个懒。”
她说着,余光瞥着杜施宁。
杜施宁脸上一直都是那副淡漠的表情,那双看谁都忧郁的双眸除了平静什么都看不出。哪怕是坐在这里休息,身体也是以一种自然放松的姿态微微弯着,无法掩盖住她身上那股从容淡定的气质。
陆晓不由地看入迷,直到撞上她看过来的视线。
杜施宁问:“怎么了?”
陆晓不由心虚地撇开目光,眸光闪烁着:“你侧脸好看。”
杜施宁愣了愣,嘴角抽动了一下笑出声。“嗯,我也觉得自己很好看。”
两人之间的氛围莫名就亲近了不少,陆晓受不了这种奇怪的气氛,直接跑去训练。留下杜施宁一个人傻乎乎地坐在那,就连毛雨婷什么时候站在她面前都不知道。
毛雨婷在杜施宁眼前打了个指响,“回神。”
杜施宁抬头。
“休息好了就给我回去,别给我偷懒。”
“哦。”
毛雨婷双手环在胸前,望着杜施宁越来越远的背影无奈地摇头。
选拔赛都快要开始了,这些孩子怎么一个比一个没危机感呢?
她本来想着把杜施宁喊回来其他人或多或少会有些危机感训练的更加努力,但除了杜施宁刚回来的那几天里队里的气氛比较紧张以外现在都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
就好像是认命了一样。
毛雨婷不由的担心起这次选拔赛的成绩了。
和陆晓那么随意聊了几句,杜施宁心情好多了。她再一次的做好起跳准备,这一次她在空中高速优雅地旋转然后稳稳落地。做出一个她最擅长也是跳的最好的跳跃——艾克赛尔三周跳。
她顺着惯性往后滑,耳边传来陆晓的惊呼。
“漂亮!”
杜施宁在冰上滑了个圈停下,对上陆晓那双亮晶晶的双眼心里微微一动。
陆晓向她挥挥手,然后当着她的面做了个3F。平稳落在冰面上后她朝杜施宁扬起下颚,像个渴望得到表扬的孩子展示着自己的本事。
杜施宁鼓掌,没有吝啬自己的夸奖:“不错。”
毛雨婷在一旁看着,好像又回到了以前那些孩子在空闲的时候彼此这么比划着玩的时候。
杜施宁擦着汗坐在一旁,陆晓也拿着水瓶坐在她身侧。反正杜施宁没有制止,这里就是她的位置了。
就算她真的制止了,她不走又能怎么样。
“你比以前厉害了很多。”杜施宁衷心夸奖道。
“那不是,队里一下少了两个顶梁柱,总要有人撑起来吧。”
“你做到了。”
杜施宁暂时还没看过其他人滑的如何,但以陆晓现在的水品来看她确实配得上顶梁柱这个称号。
在国内花滑这项运动一直都不算是优势项目,与相隔遥远的冰雪之国比起来陆晓的水品在国内也算得上是顶尖的那一梯队。
“但我还是没你厉害。”
“没有的事。我已经很久没滑了,单论跳跃方面就已经大不如你。”
“可你的艺术感染力和步法一直都是属于国际顶尖的那批。”
陆晓很羡慕杜施宁长着一张让人移不开视线的脸。她的脸比不上娱乐圈里的明星演员那般惊艳,却有着浓厚的故事感。只要对视上那双忧郁的双眸,总会不自觉的被深深吸引。
想挖掘她的人生,想知道她的故事。
刚刚在看杜施宁滑行的时候也是,她的滑步永远都是那么轻盈流畅,每一次的抬腿伸手总会忍不住让人把目光紧紧粘在她身上。这是一种特殊的天赋,而有些人天生就有这样的能力。
杜施宁沉默着,她知道在绝对的天赋面前努力或许真的不值一提,但她并不相信天赋能打败任何前提下的努力。
就好比沈初棠。沈初棠比起艺术方面,是更偏向技术性的选手。哪怕她的艺术感染力再强,在技术前有的时候也难免略微失色。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陆晓,只是拍拍她的肩。“如果你觉得自己在这方面不足的话,不如自己先沉浸在自己的表演里如何?”
她不知道陆晓能不能听懂,但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方法。
陆晓沉思着,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对了,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杜施宁突然转移话题。
转移的速度是那样的快,甚至不等陆晓回过神。
陆晓“啊”了一声。
“我有个朋友好像心理有点问题。我想劝他去看医生但是他却说我没去看过,在没去亲自体验有没有效果前不该让他去看。”
这个问题的跨度属实是有些太大了,陆晓的脑回路差点没跟上。
“这,这也不能这么说吧。”她试图捋直舌头,清晰自己的头脑。“如果情况特别严重的话那肯定是要看医生的。如果情况不严重自己能调理过来的话那不看也正常啊。”
“你生……”陆晓咬着舌头,硬是纠正过来。“你朋友生病很严重吗?”
她觉得杜施宁口中的那个朋友可能是她本人,毕竟网络上大家都是这样说。但杜施宁这种性格她是绝对想不出‘我有个朋友’这种话术。
“不清楚。”杜施宁老实回答,“我觉得可能有点?”
时满总是把‘毁了三个人的人生’这种话挂在嘴边,甚至有时候两人空闲期间她也能不经意的留意到他的身上背着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沉重感。
一个普通当兵的哪里会经历那么多事情,又不是那种神秘部队三天两头执行个任务。
刚开始她想着时满应该能自己走出来,毕竟她也在试图走出过去。但好像不是人人都跟她一样。
“我想着他应该能跟我一样自己走出来,但现在看来好像不太可能。”
杜施宁也有去网上求助过,从之前网上那些类似的经历来看,好像不是那么轻易能走出来的样子。
陆晓闻言,眼里带着大大的无语,就差对着杜施宁翻白眼。
“你不要想着人人都跟你一样啊。不是所有人的抗压能力都能和你比的。”
成功人士为什么能叫成功人士,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心里不强大能扛得住吗?
一般人哪能有人家那种能耐啊。
世界也是需要NPC的。
杜施宁一脸真诚,“可他很厉害啊。”
陆晓一脸懵逼,大有种你在跟我开玩笑的既视感。
杜施宁重重点头,再次重复:“嗯,他很厉害。很有责任感,然后也是因伤才不得不转行。但是不是说伤疤就是一位军人最好的勋章吗?”
“……”
陆晓眨着眼,向她展开一抹友好的笑容,猛地举手向毛雨婷举报:“教练!杜施宁在跟我秀恩爱!”
“什么?”
毛雨婷的眼里折射出恐怖的杀意,她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飞奔而来,用力捏着杜施宁的肩膀,脸上带着微笑。
“你跟谁谈了?谁?不会是你那个男房东吧?嗯?”
两人的脸离得很近,毛雨婷抵着她的额头。
死亡四连问让杜施宁不知从和回答。她深吸一口气,淡定拉下毛雨婷的手,“我没谈。”
毛雨婷顿时恢复温和如初的模样。她内敛的单手拖着脸,“不要跟我乱开这种玩笑啊,你的教练可承受不起第二次那样的事情呢。”
如果真的又来一个人把她的亲亲徒弟拐跑的话,她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把那男人腿打断。
“我不是那种没分寸的人。”杜施宁一脸无语。
“那她乱叫什么?”
陆晓一脸无辜,“这不是施宁有个朋友让她有点小苦恼嘛。”她故意在朋友这个词上加重语气。
“什么问题不能和我商议?”毛雨婷犀利的视线转移到杜施宁身上,“我不是你最亲密的朋友了吗?”
杜施宁纠正道:“你是我教练。”
“朋友。”
“教练。”
“朋友。”
来回拉扯了好几次,杜施宁放弃在这个问题上和毛雨婷掰扯。
她把对陆晓说的话又对着毛雨婷重复了一遍。毛雨婷听完后直接垮着一张脸,“你……”
薄唇蠕动,欲言又止,然后深深叹了口气。
“他死不成,放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