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的烛光。
摇曳的火种阴影沉沉。
周遭郁积阴沉的空气。
昏暗狭隘的内室仿佛随着火光不断摇曳，恐怖的黑影在墙上忽明忽灭忽高忽低，暗影幢幢，状若鬼魅。
苍夜来背对烛火，一动不动地站着。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没有一丝情绪、唯有黯淡无光的眼睛透露着一丝复杂与谨慎。
他的身后仿佛满布张牙舞爪、呲牙露齿的恐怖鬼怪。
落薰面对苍夜来。
苍夜来背后的昏暗火光在落薰的瞳孔反射出刺目的冷光，仿佛是落薰的眼睛在冷冷燃烧。
苍夜来低声说道：“这是主子的意思。”
莫名的冷气袭人。
苍夜来看着落薰，目光如炬，那视线仿佛一直冷烧到她的骨头里、直达她的灵魂。
落薰双手簌簌发抖，胸膛连连起伏，咬了咬牙道：“你说，这是主子的意思？主子要浮影死得这般壮烈，是吗？主子要浮影死在她最爱的人面前，是吗？主子要浮影粉身碎骨尸骨无存，是吗？”
落薰仰着头，用剃刀似的视线、凝视深陷昏暗的苍夜来。
苍夜来没有说话，只是用能够刺穿皮肤骨血的灼人视线，回视落薰。
落薰用鼻子嗤了好大一声，抿了抿嘴巴，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心底愤怒，嘴皮子止不住颤抖地追问：“你还没有回答我……主子是不是要浮影死得这般壮烈？主子是不是要浮影死在她最爱的人面前？主子是不是要浮影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苍夜来像是一尊木佛、定在原地一动不动，低声说道：“浮影的命，是主子给的。”
落薰低吼：“所以你们就要她的命是吗！？”
苍夜来稍稍垂下眼睛。
落薰再度低吼：“如果卓渊一时冲动，跟着跳下深渊……你们乐见一尸两命，是吗？！”
落薰紧紧瞪着苍夜来，总是笑意闪闪的星眸变成闪着寒光的兵器。
苍夜来听上去毫无波澜地说：“浮影曾誓死效忠主子。主子的意思，她不能忤逆……”
“闭嘴！”
心口一股血气直冲脑门，落薰冲动地扬手，猛力掌掴苍夜来的脸！
苍夜来顿时吐出一口鲜血，脸庞却霎地一片青白。
“少主息怒。”苍夜来肃穆地垂下脑袋，嘴角鲜血潺潺。
“少主？！你心中还有我这个少主吗？！”落薰大步上前，踮起脚尖，双手抓住苍夜来的衣襟，狠狠地瞪着苍夜来，“你们心中明白，如果我知晓此事，一定不会同意你们这样做的！所以！你们就趁我被软禁王爷府不能外出，逼迫浮影就范……简直可恶！可恶至极！”
“这是主子的意思。”苍夜来含糊其辞地回答。
“你跟主子根本就是一伙的！”悲恸与心酸在落薰心间剧烈燃烧，她瞪圆通红的眼眸，直直凝视苍夜来，“这么多年，浮影为我们做的事情难道还不够多吗！？难得重遇心爱之人，你们居然用这么残忍的手段逼死浮影？！你们如此逼迫浮影……还不如当初不要救她！”
“主子的意思，不容忤逆。”苍夜来说话的声音很慢，小心翼翼。
“你给我闭嘴！”愤怒在身体里面砰砰撞击着，落薰咬牙彻齿地说：“你可以愚忠，但你们休想我愚孝！你回去告诉你们家主子，我早就看不惯他的所作所为！如果他再敢用这般残忍的手段对付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人……休想我再配合他做任何事情！休想！”
“少主何必跟主子置气……”
“这里轮不到你说话！”落薰大口喘气，吸进去的气统统变成刀子扎在她的胸口。
“是。”苍夜来严严闭上嘴。
“如果他再敢伤害我们之中任何一人……”落薰射去的视线让苍夜来动弹不得，“我就不再是你们的少主！”
“少主莫要冲动。”苍夜来似乎有些慌了。
“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你们好自为之吧！”落薰一手推开苍夜来，移目看着苍夜来嘴角流下的鲜血，“如果你认为我打错你了，你可以打回来。”
“小人不敢。”苍夜来垂着脑袋，脸部的肌肉十分僵硬。
“你可以不打，但是我让你带给主子的话，你必须带到。”
“少主……”
“听见了吗？！”
“是。”
落薰顿时感觉脑袋很疼，喉咙发干，眼眸酸痛，浑身的水分仿佛都被哭泣抽干了……
愤然拂袖。
转身离开。
落薰一离开，周遭火光便如流沙消散，本就昏暗的内室变得更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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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苍茫。
空洞的苍茫。
唯有一颗寒星，孤独地守护着孤坟。
卓渊单膝跪在浮影的衣冠冢前，身旁倒满祭奠的酒，颤抖的手指轻抚着她尚未干透的墓碑。
天阴沉沉的。
呼啸的夜风卷着残落的叶子与细小的尘埃，漫天飞舞。
他紧紧凝视浮影的墓碑。
满目哀伤。
恍惚之间。
他依稀仿佛还能看见浮影的一颦一笑……
伸出手。
迫切地想要挽留浮影的影子，抓到的唯有散落的尘埃与落叶。
他的整颗心宛若坠入冰冷的湖水之中，刺骨的冷浸透吞噬着他的灵魂。
如此悲凉。
刻骨的悲凉。
过往的一切，如同七彩碎玻璃，在他的回忆之中闪烁。美好的，尖锐的，疼痛的。带着强烈酸楚苦痛的幸福感，逐渐填满他的胸膛。
他笑了。
笑容却是那般失落，那般寂寞，那般悲恸，那般绝望……
抢走了。
回忆中所有一切都被眼前的孤坟硬生生地抢走了。
全抢走了。
他真希望，漫天飞舞的落叶与尘埃可以变成一场无情的刀子雨，狠狠落下，将他的心乃至整个人剁成粉碎。
苦痛森森。
凄凉阵阵。
他紧紧凝视她的墓碑，脸庞被冷飕飕的夜风舔舐着。
他对她说：“我说过，如果你死了，无论是上天还是下地，我都一定会把你找回来的……”
他笑了，笑着掏出一柄锋利的匕首，狠狠地刺向喉咙……
哐啷一声。
手中的匕首被突然飞来的小石头打飞。
卓渊万念俱灰，扭头，一脸虚脱地看向身后——竟是落薰——似乎有无形的链条拴住了他的手脚，卓渊如同人偶般一动不动地看着落薰，看着落薰渐渐走近。
“大仇未报，竟就急着寻死？”落薰在卓渊的三步之遥停下脚步，垂目看着卓渊，“浮影泉下有知，一定对你很失望。”
“你也会武功？”卓渊用死鱼般冰冷的眼眸，冷冷地看着落薰。
“是的。我会武功，浮影也会武功……”落薰故意扯了扯嘴角，“你一定感到很惊讶吧？”
“你到底是什么人？”卓渊嗓音无比沙哑，眼眸如同泛着鲜血。
“与其说，你想知道我是什么人，不如说，你想知道浮影是什么人……”落薰定睛看着卓渊，“既然心中仍有疑问，就不该急于寻死。”
“我不愿她……”卓渊的整张脸因为心痛悲伤而不断扭曲，“我不愿她孤苦无依，独自上路。”
“卓渊。”落薰摇了摇头，“你不会真的以为，只要你死了，你就能在黄泉路上找到浮影吧？”
卓渊沉默地抿紧嘴唇，忍住眼泪。
落薰叹了一口气，走近两步，蹲下身，用力拍了拍卓渊的肩膀。
“我明白你深爱浮影……”
“你不明白。”卓渊断言。
“你说不明白就不明白吧。”落薰耸了耸肩，“我不明白你对浮影的爱，但是，我懂浮影对你的感情。”
“你如何能懂。”卓渊心如死灰，还是挑起眼皮看向落薰。
“浮影绝对不愿你为她殉死。”落薰严肃地看进卓渊的眼眸，“她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她确实是这般说过，可是……”眼泪哽在喉头，卓渊如同一条离了水的鱼不停张合着嘴，发出来自身体深处的悲鸣，“……我很想她。”
“越是想她，越是要好好地活下去。”
卓渊摇了摇头。
落薰暗自叹了一口气。
“浮影这般惨死，你不能让害死她的人继续在世上逍遥快活。”
“我要杀了苏风华跟苏芳华……”卓渊咬牙彻齿，“还有姜舷！”
“不急。”落薰异常沉稳地看着卓渊，“苏风华跟苏芳华乃至姜舷，都不是你想杀就能杀的。”
“我不管！”卓渊从牙缝里挤出话。
“如果真能不管，你就不必在姜舷身旁忍气吞声多年了。”
“你……”卓渊暗自打量落薰，深感落薰比他想象之中还更不简单。
“你忍辱负重多年，决不能轻易毁于一旦。”
“你到底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何以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都是……”落薰歪着脑袋，挑了挑眉，“猜的。”
“猜的？”卓渊当然不信。
“我知道的确实不多。”落薰很轻地摇了摇头，“但是，我知道……一个对你而言很重要的……真相。”
“什么真相？”
“当年，卓家被栽赃一事……”落薰停顿了一会，“跟浮影无关。”
“什么？！”卓渊的眼眸瞬间满是从绝望中喷薄而出的狂喜，“你说的可是真的？！”
“真的。”落薰坚定地点头，“浮影是无辜的。她那么爱你，根本不可能做出害你全家的事情。”
仿佛一直积压心头的重物被拿掉了般，卓渊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随即。
卓渊大笑起来。
笑得前俯后仰，笑得血液逆流地脸庞通红，笑得悲喜交加地泪流满面……
突然！
卓渊停下所有的笑。
他瞪圆充血的眼眸，不解地看着落薰，“既然她是无辜的，当年……她为何不辞而别？甚至一别数年？”
“她有苦衷。”
“苦衷？”卓渊的眼底划过一丝迫切的渴望，“她有何苦衷？”
“你想知道？”
“当然！”
“苦衷就是……”落薰失落地笑了笑，“当年，她在遇见你之前……已经遇到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人？”嫉妒缠上卓渊眼中的悲伤，“是哪个野男人？！”
“不是野男人……”落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是野丫头。”
“你？”卓渊眼眸用力地看着落薰。
“对。”落薰点了点头，“是我。”
卓渊神情复杂地看着落薰，在用眼神祈求落薰继续往下说。
落薰叹了一口气，径直盘腿坐在泥土地面，单手撑着下巴，对卓渊说：“我可以把浮影的一切，全都告诉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无论是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你不能再寻死。”
“我……”卓渊强忍心头的悲恸，“我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