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影摇了摇头。
她深深地看进卓渊的眼眸。
然后……
她轻轻地闭上眼……
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不舍再看他的眼泪。
不忍再看他眼中汹涌的剧痛。
缓缓地完全松开五指。
沉沉地往下坠入无边的深渊……
她最后的那句“我爱你”在悬崖峭壁之间不断回荡,仿若成千上万的利箭一次又一次地穿刺卓渊的身心。
“影!!!!!!”
无底的深渊,就像是一张黑黢黢的邪恶大嘴,无情地将浮影吞噬。
卓渊绝望地怒吼着,疯狂地欲要冲进深渊……
后脑猛然剧痛。
眼前忽而一黑。
卓渊双腿发软,失去重心地跪在悬崖边上,瞬间倒下,晕过去了。
卓渊晕过去了,他的眼泪与鲜血却不休不止地从他的眼眸与伤口潺潺流出……
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看着心爱之人死去。
带头的随扈站在卓渊身后,放下手中的刀柄——方才,是他在电光火石之间,用刀柄打晕了卓渊——看着纵使晕过去仍然痛苦万分的卓渊,带头的随扈重重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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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夜。
已经三夜了。
沉鱼落雁已经连续三夜没有燃起火光了。
落薰坐在树上。
遥遥眺望沉鱼落雁的方向——漆黑一片——她眉头紧皱,心头更是随着眉头一阵阵地发紧。
沉鱼落雁为何连续三夜没有营业?
开业以来,唯有苏迟毓去世、整个封陵城的青楼停业三天,沉鱼落雁才不得不跟着停业三天。
难道……
封陵城中又有哪位达官贵人去世了?
却也不像。
眺目望去,别的青楼都隐隐散发烟花之地特有的嫣红火光,唯独沉鱼落雁污灯黑火。
到底为何?
到底沉鱼落雁发生何事?
落薰心感不安。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可是……自从慕晚潇让她留在王爷府不要外出开始,她就跟王爷府外头断了联系、断了消息……她全然不知王爷府外头发生着什么事情。
想起慕晚潇。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她已经许久没有跟慕晚潇好好说话了,不只是说话,她想见他一面都难。
她知道慕晚潇在生气,生气她对他有所隐瞒……但是……她有苦衷,她实在没有办法将一切和盘托出……现在还不是和盘托出的最佳时机。
唉!
落薰用力呼了一口气,想要将压抑心底的郁闷呼出体外。
无法。
郁闷仍是沉重地压于心底。
她只能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脸蛋,在心底对自己说:不许叹气!不许不开心!自怨自艾无用,要相信总会有拨开云雾见青天的一日!
对!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猛然摊开双手,扬起脑袋,用力拥抱了一下迎面而来的夜风。
嗯!
今夜!
就在今夜!
今夜,她一定要好好地跟慕晚潇聊一聊!
纵使无法将一切向慕晚潇和盘托出,起码要将她心中所想告诉他!
就这么办!
落薰笑了,长臂猿猴上身般麻溜地爬下树,迈着轻快的脚步飞快跑向书房……她猜,慕晚潇就在书房。
果然。
她遥遥便看见书房灯火通明。
她快步跑到书房门前,正当考虑该敲门还是该直接大大咧咧地推门之时,她听见书房里面传出慕晚潇与天涯说话的声音——
“银两都送去了吗?”慕晚潇问。
“已经送达。”天涯回答:“毕竟是万丈深渊,根本无法找到尸体。她们只能给她立了衣冠冢。”
“嗯。”
“此事要继续瞒着未来王妃吗?”
“嗯。”
“他日未来王妃得知此事……怕是会责怪王爷的。”
“一切已成定局,早知与晚知并无区别。”
“可是……”
“出去吧。”
“是。”
天涯打开书房门……
瞬间愣住了!
只见。
落薰僵在原地,眼眸却在剧烈颤抖,嘴皮子打颤地问:“你们瞒着我什么?什么万丈深渊?谁的……谁的衣冠冢?”
天涯扭头看向慕晚潇。
慕晚潇站起身,遥遥看着落薰。
落薰握紧双拳,移动颤抖的眼眸看向慕晚潇,“是谁?”
慕晚潇的眼眸黯淡下来,“是……浮影。”
落薰浑身一震!
许久才反应过来。
落薰当即转身,拔腿往外跑。
天涯挡在落薰身前。
落薰扭头看向慕晚潇,“我要出去!”
慕晚潇沉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落薰咬牙彻齿,“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一直瞒着我?!你想要瞒我到什么时候?!你说!你到底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慕晚潇总算开口:“我暂时瞒着你,是不想你冲动误事……”
“放屁!”落薰打断慕晚潇的话,“你就是不信任我,所以处处防着我!你就是不信任我,所以害怕我走出王爷府!你就是不信任我,所以害怕我将密室的事情告诉别人!”
“我……”
“无论如何,我今夜一定要出去!”
“不行。”慕晚潇摇头,“你暂时不能外出。”
“慕晚潇!”落薰的眼眶逐渐血红,“今夜,你要么让我出去,要么……你就杀了我!”
慕晚潇暗自抽了一口气。
天涯的视线不断在落薰与慕晚潇之间流连,踌躇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落薰怒而撇头,一手拨开天涯,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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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鱼落雁,一片凄寂。
白惨惨冷清清的烛光,把周遭一切染成苍白色。
姑娘们穿着凋零白衣聚在一起,围着将要燃尽烛泪的白蜡,高高低低地抽泣着。
纵使已经过去三日,纵使已经为浮影办好后事……姑娘们仍是止不住心中的悲怆。
泪如雨下。
哭到眼睛发疼。
哭到喉咙发哑。
仍是止不住地哭。
一直哭。
不停哭。
唯有眼泪才能祭奠惨死的浮影。
落薰悄然走近她们——姑娘们伤心欲绝的哭声,让本就心痛的落薰更加痛心——落薰用力咬了咬嘴唇,吸了吸鼻子,不让自己落下眼泪。
“落薰……”
姑娘们一看见落薰便纷纷站起身来,满脸眼泪地看着落薰,仿佛一群孤苦无依的浮萍终于找到坚实的倚靠。
“落薰,你终于来了……”
香杉、飘絮、流萤、蝶梦更是疾步迎向落薰,满腔苦楚化作锋利的泪刀,狠狠割着她们洗尽铅华的苍白脸庞。
落薰哽咽着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瞬间上涌的眼泪争先恐后地挤在眼眸、哽在喉头……落薰沉默地抿住嘴唇,努力忍着眼泪……因为,她知道,如果她哭了,姑娘们一定会哭得更加伤心的。
香杉抽抽搭搭地哭着说:“不能怪你来晚……我们去王爷府,欲将此事告诉你……可是……”
香杉犹豫着没有往下说。
落薰却已经明白了——慕晚潇有意隐瞒她,又岂会让姑娘们见到她、将此事告诉她。
落薰用力吸了一口气,颤声问:“到底发生何事?影娘为何突然就……”感觉眼泪就要汹涌而至,落薰止住话头,用力咬着嘴唇。
姑娘们痛哭不止。
飘絮用白手帕擦了擦眼泪,勉强说道:“听闻……是苏风华和苏芳华……她们不满姜相国跟影娘交好,所以……所以她们就……”
眼泪翻涌,飘絮无法继续往下说。
香杉苍白的嘴唇微微张开,用力抽了好几下气,才接着飘絮的话道:“相国府的一名随扈偷偷来到沉鱼落雁,将此事告诉我们……我们才知道影娘居然……我们跑到悬崖之前欲为影娘……收尸。”
香杉抽了好几口气,止不住地落泪。
飘絮痛苦哽咽道:“那可是万丈深渊,根本无法找到影娘的尸首……可怜的影娘……在生之时是无亲无故的青楼中人,死了居然连尸首都找不到。”
蝶梦哭着说道:“可怜的影娘尸骨无存……我们只能给影娘立了衣冠冢……希望影娘在九泉之下能够安息。”
流萤泪流满面地控诉:“姜舷实在害人不浅!先是害死了雪落,如今又害死了影娘!苏风华和苏芳华这般草菅人命,居然无人去管!达官贵人的命是命,难道我们青楼女子的命就不是命吗?”
姑娘们哭得更加伤心了。
落薰强忍眼泪,声音沙哑地安抚道:“好了,我们都不要哭了。影娘在九泉之下,定然不想看见我们为她伤心的。”
姑娘们仍是痛哭不止。
香杉流着眼泪,从袖间抽出一串钥匙跟一张纸,递给落薰。
落薰垂目看着香杉手中的钥匙与纸,没有接过,只是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沉鱼落雁的钥匙与地契。”香杉流着泪回答。
“这是影娘给你的?”
“这是影娘让我代为‘保管’的。”香杉眼泪如注地回忆道:“前不久,影娘将这串钥匙以及地契交给我。她说,若她不在,我要好好照看沉鱼落雁……我原想着,影娘是铁了心嫁入姜家当妾氏,不方便再管沉鱼落雁的事情,所以才作此打算……岂料……影娘竟惨死在万丈深渊!”
香杉擦了擦眼泪,把钥匙与地契塞进落薰手中。
香杉说:“你与影娘最为交好……沉鱼落雁还是交给你处置吧。”
落薰反手将钥匙与地契重新塞回香杉手中。
落薰说:“既然这是影娘的遗愿,你便遵从影娘的遗愿,好好照看沉鱼落雁……从今以后,你就是沉鱼落雁的老板娘……姑娘们就靠你了。”
香杉连连摇头,眼泪随着摇头颗颗落下,“如此重任,我如何担当得起?”
落薰捏了捏香杉泪湿的脸庞,鼓励道:“我们不会让你独自背负重任的。我们大伙团结起来,一起做好沉鱼落雁……好吗?”
香杉含泪点头。
落薰看向姑娘们。
姑娘们全都含泪点头。
落薰呼了一口气,勾了勾嘴角算是笑,笑中带泪地说:“今夜,我们就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今夜过后,谁都不能再为影娘掉眼泪!明晚开始,沉鱼落雁就要重新营业,重新变回从前歌舞升平的模样!大伙努力挣钱,好好地过日子!我相信……这是影娘最想见到的。”
姑娘们痛哭涕零。
香杉握紧手中的钥匙地契,哭着说:“从此以后,姜舷休想踏进我们沉鱼落雁半步!”
落薰挤出笑容,打趣道:“老板娘说了算!”
姑娘们纷纷点头附和,随即三三两两地抱着、不再压抑地放声痛哭。
哭声不断,直把白惨惨的蜡烛都哭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