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98-1星系，1-D区块，L片区，原下城区。

萧泽一出实验室就被魏林半拉半绑着去了那天的废楼。

离开庄司令前，魏林得到了一个好消息，第一星系的探索舰队司令和副司令同时告病——人病了，事还在。战后的U98并不完全和平，偶尔也和周边星系有些摩擦，有个巡逻队伍经过第一星系一个采矿过度的废星时被袭击了，原因暂不明朗，巡逻舰也没有回收。

庄司令清楚，魏林一天不摸飞船浑身难受的性子，便提议让他带队去出这个任务，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正好萧泽现在每天活动范围是军区，根本不需要什么保护，魏林兴高采烈地答应了。他挑了个人随队，准备流程一走好就出发。

一路上，魏林都在跟萧泽说这事。一号和十九号子星系同为U98的子星系，但是一号星系作为政治军事经济三中心，资源几乎全都集中在这里。他们的探索舰虽然也经历了能源法案的洗礼，但仍然配备了战斗机甲。一想到可能再次穿上机甲，魏林的嘴角就咧得大大的。

萧泽一路上边听边点头。他一点也没有接触过军旅，对开机甲（只有理论情况下的模拟）或者飞船这些事并不了解，也兴趣缺缺。但是听着魏林绘声绘色的描述，看着他神采飞扬的模样，他忍不住一直附和。

不一会儿，他发现，魏林只要得到些他肯定的回应，便会继续多说些。

他就句句回应。有时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就多对魏林大声“嗯“两嗓子，再问”然后呢？“

不知不觉，虽然系着安全带，萧泽的身体已经最大限度地倾了过去。

“当年但凡好一点的的探索舰，都是会配机甲的。有点意外直接就在探索舰里穿上了，直接开干啊。”

“这样好方便，还是这样好。”

“是啊，现在经费削减得找不着北，我都好多年没开过机甲了……”魏林叹了口气。

萧泽瘪了瘪嘴：“好遗憾，”他话锋一转，“但这次你又有机会了。”

主驾上的魏林右手一紧，恨不得直接原地再来一个特技，但他没有。他只是再次咧开了一个舒畅的笑容。

“是啊，又轮到我了。”

谈话直到魏林开始觉得对方过于孜孜不倦，才有些放缓。

萧泽见魏林不怎么搭话了，转移话题道：“我还是第一次注意到Omega和我们的工资差异。”

“嗯，怎么说？”

“感觉有点不公平。”

魏林鼻子喷气：“嗯哼。”

“Alpha志愿者和Omega志愿者在人口所做的实验内容明明是差不多的，但是Alpha志愿者得到的补贴总是更高。”

“其实这都算好的，这实验项目至少Alpha和Omega都能参加。”有些记忆被唤醒，魏林看了一眼萧泽，“还有很多事情，Alpha可以做，Omega根本做不了。”

萧泽面露可惜，目光停在了魏林军装上的脉冲星上。

“啊——”魏林反应过来，他解释道，“我现在没在说我自己。”

“我母亲是Alpha，她去世以后我们家就没什么经济来源了，只有很少的补贴。星会那边介绍了不少人，但我的Omega父亲并不愿意再和别人结为伴侣。……当然，清洗终身标记对Omega也会造成很大伤害，他拒绝的理由很合理。”

“为了给我凑上去军校的学费，他吃了很多苦头……我当时没觉得，但后来发现了。”

“很多明明没有说明不要Omega的工作，当年各种理由拒绝了他。可是军校实在是太贵了，他就一直找。最后，是我妈妈生前退伍的朋友收留了他，给他找了个保育相关的工作。为了得到这个工作，他还花了不少积分考取了资格证。”

“我去了军校以后，他跟着那位朋友去了不少地方。可近两年我很久没联系上他了。”魏林的语气很平淡，萧泽静静听他说完。

“你大概知道他在哪吗？”

魏林摇摇头。

两人沉默了一阵子，魏林有点不自在，他又开始说起机甲的话题。

——直到飞行器如履平地地降落。

降落后，他一偏头，才发现萧泽倾斜着身体，一脸认真地望着他。他本来是自然地转过头去，像从前那样，成千上万次地跟副驾驶说“到了“或是”出发“，但看着一脸认真的萧泽，他像被什么打了一下似的，嘴里一下说不出话。

“有那么有趣吗？“魏林问。

“嗯，真的很有意思。“因为太平稳，萧泽才意识到他们已经降落了，这才开始解开安全带。

“我都有点理解为什么我导那么喜欢去机甲社了。“他一边跳出飞行器，一边道。

“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教你啊。“魏林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真的？那好啊。“萧泽不知什么时候从另一侧窜到了他面前，四目相对，魏林又移开了目光。

“一言为定。“他小声但是笃定地说。

“真让我教你开，那你算是赚大发了。上哪儿找这么好的一对一啊……不好好学头都给你削了。“魏林又嘟囔了两句。

萧泽没听清：“嗯？什么？“

“没什么，还是老样子，你等会再进来。“魏林大步流星地向那栋废楼走去。

萧泽这次没有再质疑，他停下步伐，目送重新切换成戒备状态的魏林。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有人穿着带硬跟的鞋子在跑步。

魏林的手摸到那个破烂门把手前，另一只白皙细腻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人手劲不大，被魏林一下甩开反制。

其实那鞋跟的声音明显得过分，魏林是数着秒等他自投罗网的。

被魏林压着的人发出了尖叫：“疼——别，别，别再压了。是我——”

是荀远——魏林松开手。

萧泽早已上前：“你又来这里？你来做什么？”

“我……”荀远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魏林伸手就要开门。

“我，我来看看这栋屋里有没有吴听需要的东西！——他一个人从人口所过来不方便！”荀远惶恐地大喊。

“那我们一起看看，说不定我们还能帮上你的忙呢。”萧泽一脸深信不疑，伸手就要去开门。魏林见状轻叹一口气，双臂抱在胸前，观察起荀远的反应。

“别——！”荀远去抓萧泽的手，但又被魏林捉住了手腕。他一脸绝望地试图挣开，可魏林擒他就像老鹰抓小鸡，软绵绵的挣扎在魏林手里毫无用处。

吱呀——萧泽推开了门，年久失修的轴承发出不欢迎的声音。

千疮百孔的屋里，有个破沙发。合成材料做的沙发套大洞连着小洞，沙发中间还有个大豁口，唯一完好的坐垫上，歪着一个昏迷的小孩儿。

魏林一下认出了她。

汪行臻，吴闻的四岁的女儿，吴听的外甥女。

荀远面若死灰，手上停止了挣扎。

魏林放开了他，冲进去检查孩子的脉搏气息。发现孩子还活着，他对萧泽示意，两人都松了口气。

他肃容望着荀远，道：“今天我们有不少事要聊聊了。”

“等等——”荀远只是看了一眼魏林，便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投给了沙发上的孩子。

他小跑着过去，手背自然地贴上了孩子的额头：“圆圆？”

孩子动了动，嫩瓷似的额头上拧出一朵小麻花。她看起来很痛苦，蹬了几下腿，又伸直小小的胳膊，每一次的动作都用尽力气将躯体伸到最远处。

见她眼睛微微睁开了些，荀远用有史以来萧泽听过最温柔的声音说：“圆圆，疼不疼？疼的话告诉叔叔，没事的。”

身后的萧泽和魏林也早已关切地凑了过去，魏林半蹲在地上，萧泽直接扶着沙发双膝跪地。

“远远叔叔……“孩童微弱的声音响起，夹杂着哭腔，“好疼啊……太疼了……”

魏林想伸手拍拍孩子的脸，但看了看自己粗糙的双手，有些犹豫。正当他犹豫时，荀远早已伸出自己同样细嫩的一双手，把圆圆额上因为出汗而黏在一起有些挡住眼睛的一缕头发撩了起来。

他捏了捏那头发上的汗渍，在自己的衣服上蹭干，又将那缕有些发黄的头发别到圆圆耳后。

然后他将圆圆轻轻转了过来。

萧泽定住了，他在处理眼前的信息。与此同时，魏林倒吸了一口凉气。

圆圆的后颈红肿的样子，和Omega发情期的样子如出一辙。

……

她四岁。

不等二人从震憾里缓过来，荀远从随身的夹子里抽出了一个抑制剂形状的东西——只有形状一样，外壳上的字眼让魏林有些陌生。

【诱导-Omega-T2】。

魏林的手自己动了，他扣住荀远的手腕，荀远拆封药剂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几乎是重重地咳出了一口气，侧眼神色复杂地看着魏林的手。微弱而凝重的声音响起：“只有这个办法了。”他抬眼，毫不躲闪地对上魏林的目光。

萧泽一只手下意识地抠沙发上的洞。

魏林放开了荀远，荀远没有犹豫，把那管药剂对着圆圆的“腺体”打了下去。

随着药水的注入，圆圆的脸色好了起来，紧绷的面部肌肉也一点点放松了下来。

魏林将圆圆所有的变化看在眼里，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感觉有一簇小小的火苗在心里点燃，而他心里除了干燥的杂草，别无其他。那火由外向内长驱直入，在他心里烧了起来。

他有些特别坏的猜测。

出离愤怒的火龙盘踞在他的脑海里，像是要把什么给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