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不会是公孙游?”赵茗道,“他先给你造势了。”
华臻收回视线,望着手中刚被塞进的薄纸。
公孙游与万明恩斗得正酣,断无闲心管她这个。若他在城中让人给女子讲鸿鹄志、散播女君女将传记,万明恩定会揪着这点叫他万劫不复。
要查背后之人倒也不难,只是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赵茗凑过去看华臻手里的纸张,兴奋道:“你这张是写的我祖母!”
华臻眼神落到“落梅”两字上。
落梅夫人,倒是未曾耳闻过。
赵茗也颇有不解:“祖母平生未有什么丰功伟绩啊,若说值得一提的,就是从一个小小的媵人坐到王太后的位置,经久不衰不说,我父王都不敢忤逆半分。”
若不是祖母那道遗诏,她也够不到王太女的位置。
华臻翻看纸张,偶然瞥到下角的地方,不禁出声问赵茗:“你祖母原来是陈国人?”
赵茗应声,“是,从前有个吴国,吴国垂危之时想了许多办法,其中之一便是将王姬送往晋国结姻,我祖母是同去的媵妾,那时陈国女子貌盛十分闻名,所以时有这样的事。”
“似乎……还是那个王姬亲来陈国找的我祖母。”
“这就说得通了,陈国女子一向低微,出了个说一不二的狠厉太后,自然可被后世尊崇。”华臻指尖点上注释。
笔者似乎甚崇落梅夫人。
赵茗笑了笑未言语,抬眼瞧见了熟人。
于是朝着远远的人影儿招手:“小苻笠,你也来啦。”
“太女!”苻笠双眼发光,“方才我瞧见背影就觉得像您。”
“好玩吗?”华臻问她。
苻笠点点头,“玩够了,是时候去公孙府了。”
“太女也同我们一起么?”
赵茗摆手:“不了不了,你们去吧,我就住在不远处,办完事再找你们玩。小苻笠,你知道奉荣巷么?”
苻笠思索片刻,而后摇摇头,“年岁隔了太久,记不太清了。”
“无碍。”赵茗笑道,“我就住巷口的那家客栈,很好找的,有事来找我就好。”
“南羲子也随我来了,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
“那你多加小心。”华臻看了她一眼。
赵茗忙将两人往外推:“知道知道,不必忧心我。”
·
天色渐暗,公孙府门前早已有侍女候着二人,甫一进了前院,人影闪过来,先映入眼帘的是商麟那张春风得意的面庞。
继而才是身后颇有些幽怨的公孙游。
他从前便跟商麟不对付,眼下更是看他不顺眼。也不知他给华臻喂了什么迷魂药,华臻去哪都带着他。
方才更是只身先行来他府中放了包袱,后说是与他书房闲谈,谈来谈去有用的话没说多少,却句句不离华臻,不知道在炫耀些什么。
偏还拦不得。
苻笠脆脆唤了声哥哥。
公孙游笑着去揽她。
商麟颇为自然行到华臻身侧,两人俨然一对佳偶模样,刺得公孙游冷笑几声,转眼不去看他,只盯着华臻眼睛。
诚恳言道:“王姬君临卫国,大业已成了一半,想必风光十足,只可惜我没能亲眼见到。”
待她攻下帝城,他必于千梯之下仰望君容,俯首为贺。
“的确风光,”商麟煞有介事道,“看来左相实是政务繁忙,抽不得身……不过若说路程,燕国倒是离得更远。”
“左相人未到就罢了,不会未准备贺礼吧?”
“当然备了——”公孙游不想与他如孩童般相争,后平复心绪,冷静回他,“殿下,我是为王姬做事的。”
自然也是奉了王姬的命令才未能前去祝贺。
又关他何事?
“不过太子殿下,近日似乎闲得很。”公孙游笑了笑,这话他方才在书房中未提,特意等华臻来了才说,“各国局势瞬息万变,太子离燕许久,可知您的好弟弟都背着您做了什么?”
这些日子从未听他提过此事,华臻转头去看商麟,只见他眼睫微垂,不甚在意地抚了抚腰间的绶带,随意道:“自然尽在掌控之中,不劳烦左相费心。”
他此番离燕,便是给了空子叫他们钻,如今也到了快收网的时候。
商麟回望华臻,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
想叫她不必忧心这个,就算是凭着华臻这份利用,他也得费尽心思将太子之位牢牢攥在手中。
他会回去扫除一切阻碍。
只不过如今却……隐隐有些不舍了,啧。
·
入夜,房中。
华臻坐在镜前梳发,忽听得两下敲门声,转身窥见纱外颀长的人影,“进来。”
商麟着了件月色锦袍,墨发随意挽在身后,踱步进来,停在华臻身后透过铜镜凝她。
顺手将她手中的木梳接了过来,轻笑道:“我还未给人梳过发。”
“那该谢我给了你机会么。”华臻轻轻侧头,将耳珰卸下。
商麟嗯了声,手上动作不停,轻缓柔和。
“你要走了?”华臻问,“商初做了什么,很棘手?”
无缘无故来敲她的门,又一声不吭替她梳发,怎么看都似前来道别。
“你想我走吗?”
他顿了顿,青丝捻在手中,手指尖穿过的墨发垂顺,他弯身轻嗅,发丝触在肤上略微有些发痒。还是那股熟悉的芳馨,于是问她:“用的什么香膏?”
独特的芳香,如同雨水倾泻垂打了数日后的花丛中突然长出了一株红得要命的刺瑰。
像总在他梦中出现的味道。
华臻捞起左肩上的垂发送到鼻尖,凝眉,不就是寻常的香么。
她从案上拾起一藏蓝底布嵌红珠的小盒,此次出来,苻笠只收了这么小一盒香膏进包袱,她都是想起来了才抹一些。
“你要是喜欢,就都拿去。”
“你还未回答我。”商麟面上不悦,手却想也未想便将东西接了过来。
“你想我留下陪你,还是想我走?”
华臻自顾自摆弄旁侧的灯烛,“若我说想你留下,你便不走了?”
“是。”
他脱口而出,一侧的灯烛摇曳,光亮点点洒在他脸畔。
华臻眼睫微动,定了定心神,半晌才道:“若是这样,我还是更愿你回去将国事处置好。”
并非意料之外,商麟摇头失笑,旋即恢复手上动作。
“不知为何近日我心中总是有些不安,”他开口道,“所以也想再问一问。”
若问到了结果,或许将来出了意外,也再没什么憾事了。
烛心燃得正盛,火光倒影在桌案上拉成长长的一条。
华臻心猛地跳了两下。
铜镜中看不清他的神色,耳边响起他的问询声:“你对我,可曾有过一点喜欢?就像——从前你对褚澜那般。”
“他温和识礼,是正人君子,我却性情古怪又暴躁,若有人触怒我半分,我便会疯了一般地撕扯他,我是这样的低劣恶毒。你喜欢他那样温和的人,对吗?”
商麟声音越发低沉,华臻能敏锐捕捉到他语中的些许颤抖。
他轻吸了口气。
“华臻,我也会一直缠着你,永远。”
谁叫她如此亮眼,又如此倒霉被他瞧见。
觉得脑后执着木梳的手也不自觉颤抖了几分,华臻从桌凳上转过身,微微仰头看他,素手轻捧上他脸。
“商麟,还记得从前我在泰清宫同你说过的话么。”
她说过的话那么多,是哪一句?
商麟乖顺地蹭过华臻的手心,嗅到她手腕的香气,细细思索。
“这个问题,待你回来我再答。”华臻晶亮的眸此刻只盯着他,“所以,本王命你平安归来。”
只有窗外间或刮过的风拂竹叶声沙沙作响。
“知道了。”
他勾唇,低声道,“我明日启程,将暗卫都给你留下。”
华臻道:“我在此地很安全。”
若公孙府都罩不得她,那她岂不是太过无能了。
商麟紧盯她,仍旧执拗道:“多留一些人不好吗。”
“那你自己当心。”华臻也不再推辞,“若有事找我——”
“我会日日给你写信,直到我们在帝城相见,”他极快接过话,眸色渐深,“即便没有回信,我也会一直写。”
他说了,他会永远缠着她,不死不休。
华臻秀眉紧蹙。
他好像在怕些什么。
“到底发生了何事?”华臻起身。
商麟顺势环抱住她,半晌,在她耳边轻道:“什么都没发生,只是不想走。”
好不容易一路从燕国找了过来,不想如此便离开。
他心中的隐忧愈发强烈,总觉得会有意外之事发生,甚至是今日一别之后,或许再难相见。
他将华臻抱得更紧了一些,“听苻笠说今日你们去占筮了,明日可否给我卜一卦?”
华臻问他:“你想问什么?”
商麟轻轻松开华臻,与她面对着面,仔细瞧看她的眉眼,似要将这轮廓细细描绘记于心中,嘴上却道:“便问问你的千秋大业吧。”
“还有闲心关心我,想来燕国的事也不算大。”她踱回铜镜前,欲解领口,“我要歇了,你明日若起得早,也该回去睡了。”
身后人久久未回应。
须臾,后背贴上一个灼热的怀抱。
“今夜,不回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