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周五，祝今窈下午五点在体育场结束集训，回酒店换了身衣服，打车往市区稳稳疾驰而去。

中午她像往常一样给靳淮发微信，聊了几句就顺口约他吃晚饭，没想到他真答应了，甩给她个地址，让她收工来找他。

在车上化了个精致的淡妆，车子速度降下来，停在星舟影业总部大楼的门禁道闸前。

下车后，祝今窈下意识抬头往上眺，整栋建筑雄伟壮观，玻璃幕墙亮而冰冷，夜色还没黑透，大楼里就亮起了千万盏灯光，晃得她眼睛有些失焦。

等她回神，迈进星舟大楼，负责接待的人让她在大厅稍等片刻，说靳总的会议延迟了半小时。

于是她坐在接待区的沙发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大厅。

低饱和配色、科技感十足的装潢，宽阔敞亮，绿植青油油，左右两端都挂着许多爆款电影的巨型海报。

这个班正好是下班点，许多员工挎着包，神色疲惫地往外走。

祝今窈闲来无事，从包里拿出活页本继续写昨晚没完成的人物小传。

没多久，有个穿西装套装的女人踩着高跟鞋，握着手机兴奋地跑到前台八卦：“通知下来了，真是溪山！”

刚好写完最后一个字，祝今窈检查了遍，收起本子，听到溪山两个字，好奇地朝前台看去。

“就说保真吧，我之前听人资部的老张说的。”

“我老早就想去映海云顶玩了，一直没时间，公司真舍得啊。”

“哎呀那还不是因为靳总吗？前年团建，公司就组织爬山，累都累死了，年轻人当老板就是好啊，冬天泡温泉，滑雪，会享受。”

“……”

要去溪山团建，那岂不是离她剧组很近。

祝今窈神色不动地偷听了阵，靳淮的秘书出来，说是会开完了，带她去停车场。

出了电梯，一眼看到靳淮倚着车门玩手机，她顿了顿，刚要打招呼，就见他收起手机，帮她拉开了副驾驶车门。

还挺绅士的嘛。

祝今窈弯弯眼睛，说谢谢。

“你们公司要去溪山团建吗？”车子驶出地下停车场，祝今窈开个话头，偏头与靳淮对上眼神，“刚刚在大厅听别人说的。”

靳淮看着她挑了下眉，嗯了一声。

“什么时候去？”

“下周。”靳淮扶着反向盘，目不斜视地盯着前面的路，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了？”

祝今窈眨巴下眼，期待地看着他：“那我收工了能去找你玩吗？”

靳淮缓缓瞥了一眼她闪着星芒的眼睛，意味不明地丢下一句足以让她眼底星星消失的话：“非本公司员工不能参加。”

哦，祝今窈默默地收回视线，不能就不能吧，那她到时候自己去映海云顶玩，顺便偶遇他总可以吧。

这他可管不到。

祝今窈正计划着，忽然听他慢悠悠地添上句。

“不过员工家属可以参加。”

祝今窈怔愣一瞬，心脏猛地跳到嗓子眼，深吸一口气，稍直起背看向他，眼睛又开始闪星星：“什么意思？”

让她作为他的家属参加吗？

这进度也太快了吧。

靳淮掀起眼皮，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会，有点顶不住这样甜腻腻的眼神，咳咳嗓子，哼笑了下：“星舟有很多优质单身男青年，要我帮你介绍几个？”

“……”

祝今窈笑意淡了，重新靠回椅背，没好气地对他扯了扯唇，“不必。”

这个人怎么这么坏，老是喜欢逗别人。

夜幕渐渐昏沉，前面红绿灯路口的车辆络绎不绝，车子停在左转车道排队，走走停停，慢吞吞往前挪动。

排着排着，有辆保时捷要插进来，靳淮啧一声，胳膊肘搭在车门上撑着头，轻踩油门，紧贴着前面那辆车，不让它进。

保时捷车主也不甘示弱，向左打方向盘，往前一横，祝今窈歪头看着两个车头不断缩小的距离，攥紧安全带：“你就让让他吧。”

靳淮用余光睇她一眼：“害怕啊。”

“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祝今窈很是认真，“退一步海阔天空。”

说话间，保时捷停下，往后倒退了点距离。抓着安全带的手松开，祝今窈闭眼缓了口气。

这完全就是在比谁的心理素质更强。

靳淮余光看见，笑起来：“还说不害怕呢。”

车子跟着导航，停在一家比较高端的中式餐厅门口。

餐厅内装潢奢华雅致，显而易见的复古风，怀旧优雅，每个餐位之间都被一扇紫檀屏风隔断隔开。

吃到一半，手机蓦地震动两下，她垂眸打开，是《遥远星》主创群弹出的消息。

靳崇：【@所有人，人物小传还有没给我看的吗】

隔着屏幕，祝今窈感受到一种学生时代被老师支配的恐惧，回复：【我还没有！等我一下[哭]】

好在不止她一个晚交作业的。

亓砚：【我也没】

靳崇报了个房间号：【0512，过来找我】

正低头认真打字“我不在酒店，晚点可以吗”，靳淮看到，随口问了一句：“谁啊？”

“靳崇老师，让交人物小传。”祝今窈摁灭屏幕。他是电影出品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玻璃幕墙外灯光璀璨，玻璃上映出铺有白桌布的桌面上微微晃动的烛光，耳边有钢琴声响起，周围客人素质很好，餐厅不显得喧哗，反而氛围融融。

“帮你个忙。”大概是闲得无聊，又或许是好奇她的水平，靳淮朝她勾勾手指，“小传发给我看看，替你把把关。”

祝今窈握着筷子的手一顿，听到靳淮神闲气定地补充：“小说我完整看过五遍。”

“哇那你是忠实粉丝了。”祝今窈羡慕地说，“等我有钱了，我也把我喜欢的小说买下来。”

她怎么每次都能偏离重点，靳淮无所谓地点着头：“买下来拍电影，你当女主角？”

“当然不是。我要买断版权，谁也不许动。”

“……”

靳淮情不自禁地笑了：“就你这种想法，你永远也赚不到钱。”

祝今窈想了想，觉得给他看看也行，万一真有哪里出错了呢，于是从包里翻出本子，递给他。

靳淮心不在焉地从头扫到尾，她的字很板正，一笔一划，没有连笔字，篇幅很长，他边看边说：“可以，角色理解得挺到位。”多余的建议他也给不了，“不过——”

他两根指头夹着活页本，把有字的那面朝向她：“你涂改痕迹是不是太多了。”

祝今窈目光从他眼睛下移，看着纸上因为写错被她划掉的几个字，心想这也不算太多吧。

“建议重新誊抄一遍，不然你会被批没态度。”靳淮把活页本合拢，不轻不重地扔回她面前。

祝今窈拿起，又翻看了看，探究地歪头：“你怎么知道？”

靳淮掀眼皮看她一眼，淡定地夹了筷子菜，不紧不慢地说：“在杂志专访里看到的，他很重视卷面整洁。”

祝今窈目光里的探究消失，轻轻哦了下。

***

吃完饭后，靳淮让司机送祝今窈回溪台。

抵达酒店，坐电梯到五楼，她打算先按靳淮给的建议誊抄一遍，再拿去给靳崇。

低头看一眼手机，还差五分钟就十点了，她眉心一动，心想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走廊里有扇门咔哒敞开，亓砚抱着电脑走出来，靳崇单手撑着门送他，两个都不是话多的人，互相点了下头算告别。

祝今窈远远看到两人，捏了下手指，但她的房间在走廊尽头，必须要路过他们，只能装作淡定地打招呼。

靳崇视线落在她身上，轻淡地扫过她细致的妆容，直白地问：“写完了没？”

祝今窈脚步一顿，乖巧点头：“写完了。”

“进来吧，门不用关。”靳崇说完，就转身往房间里走去。

祝今窈轻轻欸了一声，探问：“可是我想改改，要不你再等我一下？”

“不用改。”靳崇半倚在桌沿，手插在裤兜里，一只腿曲着，一只腿直直地往前伸，“我马上要休息了。”

祝今窈安静地站在原地，心想他的作息好健康，这才刚刚十点。

“不用这么紧张，这不是考试。”靳崇凝视着她，风轻云淡地说，“就算是考试，现在也不是交卷的时候。”

这句话点醒了祝今窈，对哦，现在顶多算备考。她睫毛眨了下，慢吞吞迈进房间。

他也就比她大个五岁，怎么这么老成持重，就跟她导师似的。

还说和以前一样相处，这怎么可能。

好紧张。

进来后随意一瞧，这是个套房，一个客厅一个卧室，客厅和卧室被隔断门阻隔，设施简陋，但该有的都有。

她径直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把笔记本掏出来，翻到那页之后递给他。

靳崇慢条斯理地伸手接过。

他垂着眼睫，左手虎口稳稳捏住本子底端，右手依旧插在兜里，动作闲适，神情专注沉静，目光一行行往下扫。

祝今窈抬着下巴，无声注视着他，心脏仿佛随着他视线的移动一点点被捏紧，觉得这比她海选的时候还恐怖。

于是不再看他。

眼神缓缓落在摆在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上。

电脑屏亮着，入眼全是文本文档，一排排的，但不显得凌乱，命名很完整清晰，有种她说不清的高大上以及冷淡感。

两分钟后，靳崇掀起眼皮，手里的活页本往下落了落，看见她正单手撑腮，好奇地研究他的桌面。揣在裤兜里的手指一动，刚要说话，有人敲了敲门。

“靳老师，可以进吗？”

祝今窈循声望去，和许苡微的视线在空中撞上。

“进来吧。”

或许是没想到会这么巧，许苡微怔了一瞬，走进来把电脑放桌上，扯开另一张椅子坐下，冷哼一声。

祝今窈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许苡微这两天在犯什么毛病，但她忍够了，双手交叉环胸，偏偏头，也用鼻腔哼出一声。

冷笑谁不会。

寂静环境中，这两道轻哼声格外清晰，靳崇平静地看了两人各一眼。

空气中弥漫一种诡异的气氛，两人目不转视地盯着对方，目光冷漠但火药味十足。像在玩昨天的酒桌游戏，谁先挪走视线谁就输了。

祝今窈胜负欲忽然爆棚。

什么退一步海阔天空，退一步，乳腺增生。

靳崇轻微扯了扯唇，没管她们俩，把手里的本子搁桌面，腰身轻微弯曲，去看许苡微的电脑屏幕，握住鼠标轻滑滚轮。黑色碎发耷拉下来，稍稍挡住深邃的眉眼。

许苡微打量着她，勾了个讽刺的微笑：“大晚上的，妆面这么精致，干嘛去了？”

“要你管，我和你很熟吗？”

许苡微斜她：“不熟，但你身上的香水味挺熟的。”

祝今窈莫名其妙地吸吸鼻子，她出门前确实喷了香水，但按理来说，现在香水味已经消散地差不多了。

须臾，靳崇看向许苡微：“分析得很好。”他滑动鼠标，顺着她的文章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人物形象更加清晰，期间穿插着对她的认可和鼓励。

许苡微工作起来倒是挺认真，收起了轻慢的表情，问了两个一直没想明白的问题，靳崇不紧不慢地解答，她恍然地缓慢点头。

“辛苦了，回去早点休息。”靳崇直起腰，目光从电脑上抬起，顿了顿，看祝今窈一眼，“你再等等，有些细节要和你探讨。”

许苡微的优雅紫发已经染回黑色，一甩飘逸的长卷发，轻蔑地睨祝今窈一眼，丢下句：“差生。”

拾起电脑，消失在房间门口。

意思再明显不过——

差生才需要留堂。

祝今窈不可思议地哇了声，气笑了，指着自己看向靳崇：“我是差生吗？”

靳崇瞧着她睁得圆圆的、写满不服气的眼睛，眼皮微微一掀：“不是。”

“那你干吗让我等等。”祝今窈控诉他，“先来后到不是吗？”

心理学上有个概念叫深夜效应，人的情绪在夜深人静时会被放大。她一下没压住自己的情绪，越想越生气，嗓子都有点劈叉：“她需要早点休息，我也要早点休息啊，你不能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