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针还差十二分钟指到十点，酒店里很寂静，任何声音都没有，电梯运行到一楼，祝今窈抱着伞匆匆往外走。
酒店大堂灯光很明亮，电梯对面墙角有一棵郁郁芊芊的发财树盆栽，枝叶泛出锋利光泽，盆栽边上摆置了个雨伞架，里面插着几把直杆雨伞。
她往旋转门走，顺便瞄了两眼雨伞架，寻思着要不要再去借把伞，猝不及防地，有股冷冽的寒流扑面而来。
有人从旋转门外迎面走来。
祝今窈头也没抬，一直盯着雨伞架思考，直到即将与那人擦肩而过，余光随意一瞥，顿时愣住，缓缓瞠目而视：“你怎么在这儿？好巧啊。”
眼前的男人停下脚步，肩膀上残留着细碎的雪，手里拎着把直杆伞，黑色的毛呢大衣里是件同颜色的高领毛衣，身材高挑修长，看上去有种禁欲又高级的性感。
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抽出，靳崇笑了下，不答反问：“这么晚了去哪儿？”
他说话总是很正经，祝今窈总有种跟长辈聊天的错觉，下意识就先回答他的问话：“哦，雪太大了，给人送把伞。”
话刚落，眼珠往旁边一瞟，忽然瞥见什么，她匆忙留下句“我还有事先走了”，抛下他往旋转门跑去。
靳崇半垂着眸，视线跟随她风一样的身影，看到她出了门，边跑边敞开了黄色的伞，黢黑又白茫茫的天地间，那抹黄好像唯一的亮色。
手机忽然开始震动，有电话进来，他低头看一眼手机，接起，转身往电梯里走去。
***
餐厅门口悬垂着一盏昏暗吊灯，门口一群人载笑载言地散去。
靳淮站在玻璃雨棚下，在司机把车驶到门口的间隙点了支烟。烟抽到一半，忽然听到有人喊了他名字，循声望过去，看到祝今窈朝自己跑来。
雪花簌簌下落，风吹翻她的衣角和发丝，眸子里忽闪着明晃晃的碎光。
靳淮恍惚了下，从看见她到她站到他面前，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像电影升格镜头一样被慢放至几分钟。
今晚没有月亮，灯光很暗。一月初的天气愈发寒冷，刺骨寒风刮得光秃树干疯狂摇动。
祝今窈停在台阶下，仰脸看他，鼻尖、眼尾被风吹得微微泛红，但眼睛里的碎光却越来越亮。
靳淮好整以暇地打量她一圈，不解风情地问：“这是要干嘛？”
祝今窈紧张地捏着伞柄，故作镇定地说：“我来给你送伞。”
靳淮没说话，须臾，下巴懒懒地往她身后一抬，祝今窈扭头看去，路边停着一辆黑色宾利，司机正从主驾里出来，撑开伞大步朝这边走。
“……”
祝今窈脸颊一红，觉得她搭讪的心思确实是有点明显。
脑袋里嗡嗡的，一丝窘迫漫上心头。她从没追过人，也没做过这种事，努力回想了下偶像剧里是怎么鬼扯的，照葫芦画瓢：“我的伞比较好看，和你更般配。”
祝今窈都没想到她有一天能说鬼话说成这个样子。
靳淮视线缓慢上移，看着伞面笑了一声，语气散漫又轻飘：“我们什么关系啊，就用你的伞。”
“没什么关系。”祝今窈对上他的眼睛，停顿片刻，刀枪不入似的，认真问，“那我们能变成那种关系吗？”
话说到这里已经很直白了。
祝今窈面上冷静，实际指甲已经抠进了掌心，紧张到喉咙发涩，但依旧不躲不避地与他对视。
司机这时候已经走到台阶附近，不声不响地撑伞在旁边等着。
靳淮没回答，看看她，又抬头看看雪，慢条斯理地抽着烟。直到指尖的烟燃尽，才好笑地问：“你就一把伞，给我你用什么？”
祝今窈另一只手捏了捏衣角，在他的注视中，尽量自然地弯起一抹笑：“那我和你撑一把不就好了。”
“挺会啊。”靳淮耐人寻味地瞥她一眼，觉得她就是在等这句话。
他把烟蒂扔在一旁的垃圾桶里，下了几步台阶站到她伞下，伸手握住伞柄，把伞抬高，“行，给你个机会。”
给她个机会——这是什么意思？
祝今窈懵了下，他好像只是在说伞的事，又好像不止在说伞。
愣神间，伞被他拿走，她手缓慢地垂在身侧，心脏扑通一跳。
伞面不大，两人身体时不时暧昧地蹭在一起。他周边萦绕着干净又高级的香水味，很好闻，祝今窈吸了下鼻子，觉得这场雪简直下的太及时了。
她仰脸看着他锋锐的下颌线，好想说一句，用了她的伞，就是她的人了。
***
送走靳淮，祝今窈回到酒店，开心地栽到被褥里，来回翻滚了两下，打开手机给他发微信。
她要无孔不入地侵入到他生活。
无孔不入，这个词在心里浮出来的瞬间，她想到了另一位她曾无孔不入纠缠的男人。
说是晚点到，但酒局结束也没见到他的影子……一想到明天剧本围读就会见到本人，祝今窈心里莫名慌乱了下。
摇摇头甩去混乱的思绪，她盯着手机，想了想，给靳淮发：【你到家了吗？】
发完等了会，没信，她爬起来洗澡。
洗漱完拾起手机，看见屏幕上涌出一条消息：【还有事？】
祝今窈嘴角一动，低头摁键盘：【没事呀，到家说一声，我会安心一点】
靳淮：【安的哪门子心？】
真会聊天啊真会聊天。
祝今窈若无其事地回复：【那没事啦，晚安】
他没再回复。
想起第二天还有重要工作，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令人心旌摇曳的事，吃了一颗安眠药，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早上八点，她扎了个低丸子头，没化妆，穿着简单的针织衫牛仔裤，去3F的餐厅吃早饭。
餐厅供应的早餐是自助形式，有三明治、鸡蛋、炒饭和各种粥。夹菜途中，祝今窈裤兜里的手机一直震动，她没管，直到坐下才摸出手机，边吃炒饭边看消息。
消息来自剧组闲聊群。
这闲聊群是周霁拉她进的，里面只有演员和片场工作人员，大家聊天都很随意。
指腹划着消息——
【刚刚在电梯看见靳崇了，他去餐厅吃饭了，想提前一睹真容的抓紧】
【你怎么知道是他？他不没曝光过真容吗？】
【之前勘景的时候见过】
靳崇来餐厅了？
祝今窈看到这里，睫毛猛一颤，消息还在源源不断涌出——
【帅吗？有网上传的那么帅吗？】
【超帅!!个也很高，感觉有一米九，但挺高冷的，我都不敢搭话】
【我就喜欢话少的男人！！穿什么衣服？？我去瞧瞧！】
【光看脸了没注意，好像是一身黑】
【着什么急，一会儿会议室不就能见到】
【……】
祝今窈有点好奇，更多的是紧张，抬起头，不动声色地扫过餐厅各个角落。
这个位置视野不好，前面有几棵散尾葵遮挡视线，她歪歪头，眯眼从盆栽缝隙里探寻。??
在哪儿呢，遍地都是穿黑衣服的男人，但没看见帅哥。
祝今窈开始思考，他们口中的“帅”是什么标准，毕竟审美这个东西很主观，千人千味。
梭巡片刻，她换个思路，开始找一米九的男人——
歪头认真寻找间，有个白盘啪地轻轻搁在了她对面的位置上，一道清冷低沉的男声落下：“这儿有人吗？”
祝今窈循声扭回身体，不想却看到一张熟悉面孔。呆滞一瞬，刚要说话，注意到他穿着黑色衬衫，愣住——黑色、个子高，甚至长得帅。
审美这东西是主观的，但她要承认，他的帅是客观的帅，说他是明星都有人信。
祝今窈神色缓缓变得怪异。
视线定格在他硬朗冷冽的脸上，审视片刻，背脊僵硬地绷直。
脑海中猛不丁闪过咖啡店里的巧遇，以及那个让她抓心挠肝怎么都记不起是谁的声音，心里有个想法越来越强烈。
靳崇看着一脸惊恐的她，风轻云淡地坐下，坐姿很端正，神情也略庄重。在她开口询问前，他主动朝她伸出右手，交代：“今窈你好，我是靳崇。”
祝今窈手里的汤匙啪一声掉落盘中，迟迟缓不过神。
他！是！靳！崇！！
怎么会巧合成这样。
鼎鼎有名的大作家就住她隔壁。她之前压根没敢往这想，当然也就一直忽略了很多细节。
他朋友不是说他不务正业吗？
也对，一般富二代都要继承家业，去家里公司上班，所以某种程度上他确实也算“不务正业”。
祝今窈神情恍惚，盯着他漆黑平静的眼睛，眸色变换许久，半晌，终于意识到他的手还举在半空。她深吸一口气，礼貌地握了下他的指尖，轻声道：“你好。”
靳崇点下头，收回手，握住盘子里的勺子。
“那，我现在该叫你什么？老师？”祝今窈好迷茫，也好尴尬。
想到之前微信里对他的蓄意撩拨，头皮就一阵发麻。如果是陌生人还好，但这个人就住她隔壁，他们虽然半生不熟，但也算认识，这让她以后怎么面对他。
啊啊啊啊！！
祝今窈反应过来，脸颊缓缓变得通红，脑袋越压越低，恨不得把头埋进盘子里。
“都可以。”靳崇看她滴血的耳尖一眼，声音放缓了些，像在安抚她，“没提前挑明身份，抱歉。”
“没事，能理解……”能理解什么啊。
“不用有什么负担，还像以前一样相处就可以。”
怎么可能还像以前一样相处。
祝今窈尴尬死了，呼吸间，之前吃的饭粒莫名其妙被吸进食管，她猛地捂住嘴，别开头，剧烈咳嗽起来。
面前被放了瓶已经拧开盖子的矿泉水，她咳嗽半天，灌下大半瓶水，才感觉好点。
靳崇注视着她因咳出眼泪微红的眼眶，怕她再呛到，很有眼力见地沉默了。
两个人静默地吃早饭，祝今窈时不时感受到周围人好奇的目光。当然，她知道他们好奇的对象不是她。
怕再失态，她没再动那盘炒饭，小口小口地用汤匙喝着粥，低头想事情。
——前些天误把他认错，聊天很暧昧，他会不会觉得她对他有意思。
但如果解释的话，又该怎么说？说她是想争取角色才靠近他？
想了半天，祝今窈决定装死，只要他不问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直到喝完一整碗粥，她才勉强接受了这个匪夷所思的事实，随遇而安地改口：“老师，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
“你先答应。”
“……”
意识到空气里的凝滞，祝今窈扯出一个笑容，双手啪地合拢，搓了搓掌心：“真的只是小小的一件事，你只需要动动手指就可以。”
靳崇瞥她一眼，没什么情绪：“能帮我肯定尽力。”
“……”那好吧，祝今窈只得先说，“你能把那封信给删了吗？那是我朋友喝多了误发的。”
那东西在他聊天框里，她始终觉得尴尬和不安心，只要删了就可以当一切没发生过。
靳崇抬了下眼皮，瞧见她期待和讨好的殷勤眼神，顿了顿，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划动几下，把手机推到她面前：“可以，删吧。”
祝今窈眼睛蓦地一亮，不客气地拿过他的手机：“谢谢谢谢。”
他真的很善解人意，很好说话欸。
很好，她即将告别她的黑历史。
他的手机是纯黑色，没有保护套，摸起来冰凉。屏幕上显示她的聊天框，顶端还是她的昵称，他连备注都没给她改。
那封情书后他们没聊几句话，祝今窈很轻易就找到那一长片文字，长到怎么划都划不到头。长按删除后，盯着聊天界面眨了下眼，清空聊天记录的念头蠢蠢欲动。
她做贼心虚地悄悄瞟他一眼，见他低头搅碗里的粥，并没往这边看，删记录的念头愈发强烈。
心砰砰跳着，不动声色地点进右上角，进行到最后一步时，猝不及防地，听靳崇淡淡提醒了一句：“其他的东西别动。”
偷偷摸摸做坏事的人手一颤，正好点到“确认”，慌张失措地啊一声，抬头看他。
“……手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