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着我手上。”
“你说佟月清?”宫城停下脚步转向他。
“对,就是佟月清,原先他在北平得罪了军阀跑南边儿来避风头用回本名孙月生。可戏迷一听戏就知道是他,所以还是习惯叫他原先的名儿。”
这个佟老板屠苏阳曾带他照过面儿,他一眼便瞧出自己和屠苏阳关系不一般。
好一个眼尖儿的人。
好在屠苏阳说:“佟老板是自己人”,宫城这才放心。
“几点?”
方谬天一听他有兴致,赶紧确认票上时间:“六点。”
宫城自顾自走。
“你这是去不去啊?给个准信儿!”
“不正走着呢吗?”宫城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你知道在哪儿吗?”方谬天赶紧追上去。
“不知道。”
“那你走那么快?”
“这不有你吗?”
方谬天听他这话,心脏突然突突直跳,咽了咽喉咙。亲昵地勾住宫城:“话说回来,你去日本事儿摆平没?”
宫城收了下肩膀,摆脱他的靠近。
“你倒是说啊?”方谬天不依不饶。
“你话真多。”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给我说道说道。”
戏演到高潮,周围的人拍手叫好。
宫城听不懂京戏,磕着瓜子不为吃,就是玩儿,茶碟上堆了一座小山丘的瓜子仁。
中途还打了个盹儿,可他打盹儿就和兔子一样睁着眼,表情木讷。要不跟他说话,没人知道他睡着。
散场。
方谬天见宫城的茶碟堆了一座瓜子仁,见四下无人,秉持没人要,我看到了就归我的原则全倒进自个儿嘴里。
“这宫城怎么那么浪费……”方谬天嚼着瓜子仁噎得慌,茶没了。见宫城杯里有,索性端来如牛饮水。
方谬天跟着宫城来到后台,瞧见正在卸妆的佟月清。
佟月清瞥见宫城,不拿正眼瞧他,正过眉眼窥着镜中,阴阳道:“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他要是真这般无情,倒也顾不得给他好脸子,算留哪门子体面。
宫城震惊得瞪大眼,想来佟月清误会了。
“这位是……”没等宫城介绍,方谬天就抢过了话茬儿,上前正了正西装,伸手道:“佟老板您好,我叫方谬天,是静安寺巡捕房的。久闻您大名。”
佟月清一听他是巡捕房的,放慢了摘珠花的动作。
“他……多亏方警官帮我调查屠苏阳的案子,总算还了屠苏阳一个交代。”宫城泰然解释。
这话方谬天算听出来,宫城这次去日本的事成了。
佟月清已然站起身,激动地将宫城拉到一边。
“是我误会,当你是那薄情寡义的。”佟月清握住宫城的手,眼神犹犹豫豫,欲言又止:“……其实,苏阳……”
“小心!”
“哐当”一声响,放置道具的木架轰然倒下,扬起一阵灰。虽不是真枪实剑,真要砸身上也不是开玩笑的。
“月生,没事吧?”幸亏叶满清眼疾手快将人拉开,不然白娘娘提前就要被压雷峰塔下。
“我没事,倒是……”佟月清搜寻宫城。
就在架子倒下的当口儿,方谬天将宫城往后拽了一把
“要紧不?”方谬天挥着空气中弥漫的灰,臂弯里是宫城。
“我没事。”宫城提起他搭身上的手,爬起来,拍着身上的灰。
“这架子我看换个地儿,别搁这儿后头。多危险!”叶满清冲道具师傅喝道。
“叶爷,这平时都这么摆的,也不知道今儿是怎么了。”师傅委屈。
“师傅,我也不是怪您,您平时仔细着呢。我就是担心伤了佟老板,耽误演出。您看哪儿合适挪一挪?”叶满清扶着佟月清的肩,说话间时不时低头望两眼对方以表安慰。
一听伤了角儿,那罪过可就大了。师傅也就没再说什么,找帮手搬架子。
“叶先生。”
宫城见过叶满清,屠苏阳称他叶叔。他与佟月清交好,两人的妻子刚好是一对双胞胎。
“宫城小兄弟!”叶满清见到宫城好不欣喜,然见旁边有张陌生面孔好奇道:“这位是?”
“是巡捕房的。”佟月清掩嘴低声提醒,叶满清俯首聆听。
“您好,我叫方谬天。”方谬天上前跟叶满清握手。
两人寒暄之际,宫城想起佟月清刚有话要说。便问:“佟老板,你刚想说什么?”
佟月清刚要开口,叶满清按了按他的肩。佟月清抬头和叶满清眼神短暂交流后,同宫城道:“我是想说,苏阳要是知道你这般为他,泉下有知也瞑目了。”
宫城当是什么,原是这意思。
聊了几句没要紧的,宫城二人也就拜别了两人。
叶满清见人走了,低头询问:“受惊没?我给你沏杯参茶压压惊。”
佟月清拿眼瞟他,不言语。
“你又看出什么了?”叶满清笑着问道。他知他因何瞟他,故意岔开。
“ 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佟月清收着水袖,“何苦来?”。若是苏阳知道有人惦记上宫城,还是因着他……
“可若神女真无心,又何惧襄王有梦?”叶满清低头脉脉望着佟月清的脸。
佟月清抬头对上他柔情的目光,眼神一凌厉,抡起胳膊肘儿朝叶满清胸口一顶,甩出水袖扬长而去。
“月生,”叶满清瞧了瞧周围,压低声儿,又唤了一声:“月生。”翻了翻袖子跟过去。
戏院门口。
“你今天运道那么霉,路上小心点儿!”方谬天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要不送送他?万一……等等,凭什么我送他?他又不是个女的,又不是我老婆。管他呢!
方谬天这样想着,忍不住回头看。
“他回家是走这条道儿吗?”
宫城拐进弄堂,男人尾随其后。
宫城打了个哈欠,停下脚步。刚看戏的时候他就犯困,奈何坐堂下怕被台上看见故强打起精神。
明晃晃的刀穿过宫城耳边险些刺中,幸好他摔倒滚向一边避开了偷袭。
“(是日本人派你来的吗?)”宫城见他握刀的架势像是日本人,故意用日语试探。男人顿了一下,接着叫嚣着刺向宫城。
宫城弓腰贴墙边,男人奔向时迅速跳向一边卧倒。
“啊——”
男人发出一声惨叫,捂着手背,赫然一道血口。
宫城爬起,反手缠着一块用手帕包住的玻璃碎片,询问男人:“(是你杀了屠苏阳吗?)”
男人见对方既已发现自己身份,便不再掩饰:“(是,是我杀的他。正好送你下去陪他。)”
宫城瞳孔震颤。
听对方亲口承认杀死屠苏阳的那一刻,周围仿佛消音的死寂中爆发出一声刺耳的耳鸣。
宫城扑向男人,角斗之中男人的刀飞出“哐当”一声落地。
男人立即掏出枪瞄准宫城,万不得已他不想用枪解决怕惊动周围。
宫城吐掉嘴里的头发,啐了一口,抿着唇。
觉得脑后刺痛,男人伸手一摸竟秃了一块。简直是疯子!男人着实被这架势吓到。
宫城眉眼间挂着阴沉之色,死死凝视着对方。喉结随着喘息上下滚动。唯一的武器碎玻璃不翼而飞,剩带血的手帕缠掌上。
突然宫城身后走出一个人影,警告道:“别以为就你有枪,把枪放下。”方谬天拿枪指着他厉声喝道。
男人丝毫没有惧怕,挑衅般将枪口向上瞄准宫城的头。
手指局促捏握紧枪柄,方谬天不安地改为双手扶枪的姿势,毫不示弱地瞄准男人胸口。
无意间他看到宫城给他打的暗号,决心赌一把。
几乎就在宫城背后的手势变成“三”的瞬间,子弹发射,宫城蹲身。
五个月的交流,生死存亡间的默契。
在这一刻,诠释得淋漓尽致。
子弹射中男人右手,枪口一偏,子弹射向了宫城。
一个贴地打滚,宫城有惊无险避开子弹。
惊险的一幕令方谬天吓出一身冷汗。
他拿枪对着男人,一步步走近。没等开口问话,宫城活像一只黄鼠狼突然窜出扑向男人将其撂倒,骑人身上用拧起的手帕绞紧男人的脖子。
“(混……蛋!)”男人挣扎着破口骂出一句。
方谬天傻了眼,第一次见识如此失态的宫城。
指尖碰到硬壳,男人趁机摸起掉落的枪,枪把一记重锤砸上宫城脑门。
宫城竟连头也不偏。血瞬间挂下,滴在男人脸上,可宫城手上力道丝毫未松。
方谬天那声小心还未及出口见危险立即改口:“宫城,快松手!”
男人半翻白眼,手上颤巍巍将枪举起瞄准宫城。
方谬天一手拿枪提防男人,一手将宫城拉开。
砰——砰——
两声枪响过后,男人落荒而逃。
方谬天紧紧抱着喉咙里不断发出低吼,手脚乱蹬的宫城。
“放开我……放开,他杀了屠苏阳!是他,是他杀了屠苏阳!我要他死……”宫城的血泪交织糊在因狰狞而发烫的脸颊上。
“宫城,这事先放一放……”方谬天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宫城耳畔。
发丝和血泪,泥泞肮脏。
宫城无意间触及方谬天的手出乎寻常的冰凉和潮湿。眼底一颤,回头见他满头冷汗。
眼底积聚的泪在低头查看那一刻倾落。
“嘶——”方谬天疼得顾不得说话。
“你……受伤了?”宫城推开他横档在胸前的手,赶紧送他去医院。
疼痛麻痹了神经,让方谬天当时并未察觉是左手的无名指硬生生被子弹打断了。等宫城再回去寻回断指,送往医院已是乏天无力。
方谬天躺在病榻上,面色憔悴,嘴唇灰白甚至有些干燥。
他看到一双脚出现在病榻边,但也只是睨了一眼没有抬头。
他没有心情应付宫城。
方谬天看着左手被包扎的无名指,内心一阵绞痛。
突然他捂住眼睛开始自顾自说:“你说国外医术那么厉害,兴许有办法呢?你未婚妻不是留过洋学过医吗?你拿我的断指求求她,看能不能接回去?两节不行,一节也成啊你说是不是……啊?”
“方谬天。”
原先没哭,难受而已。可听到宫城这一声,方谬天瞬间卸下了伪装。
积压的情绪再也无法隐藏。
宫城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晚了,如果当初他没找方谬天帮忙调查屠苏阳的案子也就不会发生今天的意外。
宫城走到病榻前,拿起方谬天的手朝自己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
啪!
清脆的巴掌声将方谬天从悲伤中拉回。
宫城刚准备继续,方谬天奋力抽回手,两人僵持一阵方才松开。
“宫城,你疯了?”方谬天惊恐地瞪他。
宫城低着头,难受道:“是我害的。不够,这些比起、根本不够……”声音逐渐哽咽。
方谬天眨了眨眼,酸涩的眼眶努力憋住泪。
“我都没哭,你倒先哭上了。”
宫城抬头,眼底积蓄的泪陡然落下滴在白色的床单上,落在方谬天指间。
方谬天莫名想起宫城在停尸房面对屠苏阳遗体落泪的那一天,仿佛回到与其初识的那一幕。
泪水湮没的下眼眶,泛红的眼角,翕动的鼻子,抿动的唇瓣。
方谬天心中升起一个疑问:那天他也是这样难受吗?
他也好意思说,明明先哭的人是他。
可是宫城没有揭穿方谬天。
天蒙蒙亮。
方谬天睁眼,看到宫城的脸,是这样的近。
脖子全窝在被子里,手搭着枕边,就露出头顶贴着枕边。被子将半张脸都快盖没。
他的睡姿方谬天不禁想起唐泰斯那只假洋狗。不愧是宫城养的,有样学样。
方谬天盯着宫城蓬松的发顶,好奇他的头发是不是也和唐泰斯那只假洋狗一样。手臂轻轻越过宫城头顶捏起一小撮头发在指尖揉捏。
“也没什么两样,普普通通。”方谬天有些遗憾,总觉得这么个完美的人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