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内心发酵,她的脸色渐渐开始发白。
不会真的……真的要发生最坏的结果吧。
她不想这么认为,可是事实的的确确地发生了——时间到了,那个人没有出现。
庄森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急促起来,就像有一块巨石压在胸口。
再度环视四周,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三个人,一个多余的影子都没有。
“纳迪娅女士……”她轻唤着对方的名字,声音有些微颤抖,然而只是叫了这么一声,她发觉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甚至连那个问题都不敢问,唯恐得到一个肯定的回复。
纳迪娅听到她的呼唤,暂时放下了仪表盘上的工作,来到庄森芽身旁,轻轻按住了她的肩,“别担心,时间上有一些出入是正常的,我们时刻保持通道打开,很快他就会出现。”
她听不出来这是安慰还是实话,当下也只能把它当成救命稻草一样抓着。
虽然纳迪娅和清河两人总是提到什么通道,但庄森芽在附近完全看不到类似的装置,想起诺特斯消失的时候也是直接整个人透明化,那么出现的时候应该也不是必须从什么通道之中出来。
总而言之,既然他在这透明的房间门外消失,理应也在那里出现。
庄森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或许下一秒那个人就回来了,甚至还会带着一脸轻笑,嘲弄她的担忧。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七点五分,七点一刻。
不近人情的电流声此起彼伏,清河不断地联系着其他部门的人员,纳迪娅十分匆忙地往返于仪表盘和操作台之间。
他们积极得仿佛这件事情还有希望一样,为此不停地奔波。
庄森芽感觉自己心中的某处,有什么东西在角落里越积越多。
她刻意不去理会,不去管,于是那东西就愈发肆虐地病变、滋长。
七点半,又一声警报声响起。
庄森芽吓了一跳,立刻向主控台的方向看去。
只见半数的屏幕都熄灭了,清河的脸色有些惨白,就仿佛束手无策。
“过载了,通道维持的时间太长。”纳迪娅凑上了前去,分析着,又问道,“还是一点波段信息都接收不到吗?”
清河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这时候,纳迪娅回过头来,目光落在了庄森芽的身上,这目光中是带着歉意的,还有一丝不忍。
看到对方这样的视线,庄森芽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空了一块,紧接着,刚才那在角落滋生、囤积的东西侵占了这片空缺。
一瞬间,她感觉自己仿佛被什么夺舍了,时间的流转都仿佛变慢,她能聆听到最为细微的声音,看到最为细节的变化,然而除此以外的任何东西,都感受不到了。
她会失去诺特斯吗?
这个问题轻飘飘地落下来,砸在心上,但没有激起任何的涟漪。
身体仿佛开启了什么保护措施,在巨大的变动面前,一切情感都被压制了。
小的时候的她并不是这样的,大概是从高中那个时候起,被信赖的朋友背叛之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就像含羞草捏住自己的两片叶子,像穿山甲将自己蜷缩成一个团,她也缩回了壳里,把情绪像垃圾一样扔了出去,以保护己身不受伤害。
看到纳迪娅走过来,这一刻,她联想到了那些要向家属传递死训的医生,他们也是带着这样的神情,犹豫地接近将要得知一个巨大噩耗的人。
她感觉自己动不了了。
这时候如果逃出去的话,就不会听到纳迪娅将要说什么,可是她动不了。
纳迪娅推开了玻璃门,视线落在庄森芽的脸上,又移开,“小姑娘,你可能要做好心理准备。”
庄森芽盯着她,就像目视医生在为自己开膛破肚,明知会因此而留下记忆上的创伤,可还是要看。
“我们这边的准备已经检查了好几遍,没发现异常,通道也一直敞开着。”纳迪娅说着,向她解释原因,“然而却没有信号传递过来。”
“……”庄森芽垂下了脑袋。
“这个情况怎么看,都是诺特斯那边出了问题。我们无法和他建立联系,也不知道他现在处于怎样的状态。”
“……嗯。”她简单回应了一声,表示自己听明白了,并且接受这个事实。
视线堪堪落在桌角,纯白的桌面一尘不染,也一片空白,就如同当下的思绪。
纳迪娅蹲下来,蹲在庄森芽的身前。
“但你或许可以改变现状。”
她无动于衷了半晌,这才抬起头来,略带茫然地看着对方,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通道两端的裂隙,有一端是由你的意识支撑的,就是那个‘想要让他回来’的愿望。”这时候,清河也走了过来,耐心地解释着,像在教导一个学生,“你能和另一端建立连接吗?”
“你说这么复杂她怎么理解。”纳迪娅不满地道,转头又向庄森芽解释,“他的意思是,你的思念可能还需要再强烈一点,强烈到可以穿破次元壁的那种。”
“你这么说她更没法懂了吧。”男人似乎有点无奈。
庄森芽依旧懵懂,“……思念?”
“对,你的思念还不够。”纳迪娅确信地说。
庄森芽:“……”
“我感觉你稍微有点收着了。”纳迪娅分析着,目光探究地打量她,“已经推迟了半个小时,他还没出现,我以为你会梨花带雨地哭着喊着:‘诺特斯,诺特斯快回来’。”
“我……”
“热恋中的情侣不都是这样的吗,分开半天都不行,要死要活的,好像没有对方就活不下去了一样。”
“我们不是……”
“果然还是思念不够啊,思念不够。”纳迪娅没听她说什么,自顾自地轻轻摇头,像是在感叹,“或许你没那么想让他回来?难怪诺特斯之前跟我说,他对能留在这个世界上这件事情没什么信心,原来问题是出在你这里了啊。”
不知为何,听对方这番断言的话语,庄森芽骤然感受到莫大的冤屈。
有一撮小小的火苗在胸腔里燃烧了起来,将一堆枯木点燃,把她用来自卫的麻木烧得一干二净。
“我已经尽力去想了。”她说,目光开始变得有神起来,还带着星星点点的恼怒,不再是刚才那副六神无主的模样,“把所有有关他的事情都想了一遍,在心里一遍遍呼唤着他的名字,可是,他还是没出现。”
“是啊,他没出现,这到底是为什么呢。”纳迪娅依然蹲在庄森芽的身前,宛若在刻意诱导着什么。
“是你一次又一次对我说‘放心’,我相信你了,可你现在却反过来找我的问题。”庄森芽的语气有点凶,但她控制不住,“是我不想让他留在这个世界吗,是我对他的思念不够?不是的,这整间屋子里就只有我在乎他会不会回来。”
说着,气息都有些不稳,眼眶也在发酸,她猛吸了一口气,捂住自己的脸,“我从来没想过他会回不来,从来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可是……”
她其实没有想对任何人发脾气,也不认为纳迪娅有错。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状况,是早有预料的事情。
诺特斯说他回来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五十,就算纳迪娅能提高这个概率,又能提高到哪去呢,反正不是百分之百。
只是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谁也不肯相信最坏的情况会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
然而在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才发现曾经有多么天真。
庄森芽现在脑袋很混乱,话语像瀑布一般倾泻而出,连自己都快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了,“我的思念真的不够吗,还是说其实是因为我们之间的连接不够强,因为我一直以来都不接纳他,一直都在戴着有色的眼镜看他,没那么真心诚意地对待他?”
纳迪娅无言地听着这番话,伸出手来,安抚性质地搭在她的肩上。
“但我现在已经明白了,那些都是自己的误解。”她维持着冷静的声线,依然捂着脸,然而却有热流顺着指缝流了下来,“他虽然性格有点恶劣,但远没有我想得那么糟,甚至一直都在帮我的忙。虽然时常会做出让人担惊受怕的事来,但现在想起来,他从来没有真的伤害过我。”
肩上的那只手撤走了,纳迪娅起身,无声地离开。
控制台的警报声在某一刻停止,房间里一度混乱的声音仿佛被什么吞噬,归于一片宁静。
然而庄森芽太投入于自己的情绪,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些变化。
她越说越委屈,越说越难过,袒露心扉的时候同时也是伤得最重的时候。
“我……想再见到他。”低声说着,将自己的内心一层一层剖开来,“哪怕他不再帮我的忙,收回所有的善意……我还是想见到他。”
即便这个人回来之后说:他已经不想再为她家公司的事情而奔走了,说之前对她的好全都是逢场作戏,就是为了让她上当,使她动摇,以来达成自己贯彻始终的目的。
即便诺特斯无情地将她曾经的恐惧化为现实,庄森芽还是希望能够再见到他。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巨大的落差让精神都开始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