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刻,一种敬佩之情违背本人的意愿油然而生,她觉察到了,立刻把它强行压下去。
双臂抱在胸前,她用一句调侃掩饰真实的心情,“诺特斯,你不当特工真是可惜了。”
“我才不爱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他不屑地扬扬手,“以前潜入民宅的目的都是为了割断某人的脖子,而不是夜半三更在别人的电脑上查资料。”
……什么危险发言。
她瘪瘪嘴,“那还真是委屈你了啊。”
“是啊,是很委屈,也就只有你会指示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反派做这种事。”他说,朝她靠近了些,“所以,我有什么补偿吗?”
庄森芽移开视线,说不出反驳的话。
自己好歹也是个有良心的人,诺特斯跑前跑后帮了这么大的忙,她做不到狼心狗肺当成理所当然。
“你想要什么补偿?”她问。
“我想要的可能会吓到你。”他声音缓缓放轻了,像在耳旁絮语,“所以……还是按照你的心意来吧。”
两人越靠越近,气氛有些暧昧。
终于忍受不了过近的距离,庄森芽一把推开他的脸。
“唔。”
“我,今晚,画漫画。”她一字一顿地说,声音听起来干巴巴的。
诺特斯没有摘掉她的两只手,他的眼睛和嘴巴都被捂住了,困惑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呃……漫画?”
“我要把大结局画完。”她生硬地宣布。
“这样啊……也好,早点画完是好事,控制一下发布时间,和揭露当年食品安全事件真相的行动凑在一起,能给裴正和张简栾那边不小的舆论压力……”他一开始开缜密地安排着,然而声音渐渐有点委屈,“但是,这和给我的补偿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
诺特斯似乎不太不甘心,“这不是早就约定好的——”
“不一样。”庄森芽斩钉截铁地否认。
手掌下乱动的睫毛让手心有些痒,她不由得松开了,诺特斯因重见光明而略显迷茫的眼睛露了出来,看着像破碎的金色湖面。
鬼使神差地,她捏住他的脸颊。
“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好结局吗,诺特斯?”
“是这样……没错……”她的举动似乎让他有些意外,连反应都迟钝了。
“上一话发布出去之后,尤梭的罪行已经众人皆知。现在,也该轮到为某些人昭雪的时候了。”
男人安静地盯着她,等待她接下来的话语。
“也许你不在乎你的名声。”她说着,声音变小了几许,“……但我在乎。”
诺特斯顿了顿,目光有些颤动,张口,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庄森芽又捂住了他的嘴。
“先听我说完。”她垂着视线,不敢去看那片闪烁着的湖泊,怕湖面波动,也将她拖进再难逃脱的漩涡,“我要让人们知道你都付出了些什么,我要让所有人知道——包括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的人——你不是那么无可救药的暴君。”
话音落下,诺特斯反复看着她的一双眼睛,仿佛在确认着一些什么。
这一刻,空气是沉寂的,而沉寂之中,又有什么在隐蔽处无声地滋长。
“诺特斯,带着赞歌回来见我吧。”
话刚刚说完,下一刻,她就被紧紧地拥住了。
这个怀抱是如此之紧,两只手张开,牢牢地兜在她的背后,布料都揉皱了,仿佛要将整个人吞噬。
她没推开,不如说也没办法推开,手臂夹在两人的胸膛之间,连方寸都难以移动。
那段话,他们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大结局即将到来,而有些一直索取却未能被满足的,有些一直审视却不敢下定决心的,在这一刻都不再有任何的含糊其辞。
她给出了承诺,应允了他一直以来想要的。
诺特斯的头靠在她的颈窝,发尾的卷发有些凌乱,就同他本人当下的气息一样。
“……你是知道怎么逼疯我的。”他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波澜,却是在压制着巨大的暗涛。
渐渐地,心跳声愈发明显,他的,她的。
手臂垫在两颗心之间,庄森芽已经有些分不清究竟是谁的在跳了。
“所以……”她试图找回一些理智,逐字逐句缓慢地说,“接下来一段时间……你会消失,但这是最后一次了。”
“……”
“我会尽量画得快一些,这样,你也能早些回来,不至于耽搁你后面去找证人什么的……”
诺特斯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又缓缓吐出来,像是在平复些什么。
半晌,他松开了这个怀抱,但没有太远,不至于远到看不清彼此眼中的情绪。
“结局,你大概要画多久?”他问,声音有些低哑。
“两天的时间。”
“两个白天?”
“白天加黑夜。”
他垂眸,沉思片刻,表情有些凝重,“我带你去个地方,你去那里吧,会有人能照顾你。”
“什么地方?”
“记得我和你提过的那个科学家吗,”他说,“就去她那里。”
庄森芽当然记得这个人。
某段时间里,在她还想把这尊从漫画里蹦出来的大佛塞回去的时候,曾一度想要从诺特斯的口中打探这个人的信息,因为据他所说,这个科学家是最了解他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
见对方是一副严肃的表情,想要消解这份沉重,于是她打趣说:“怎么,是想让她监督我吗?害怕我不信守承诺?”
然而,这一次,诺特斯却似乎没有领悟到她的玩笑,表情还是十足凝重,“不……让你去她那里是因为,她是在这方面前沿领域的科学家,有这个人在的话,成功的几率会高一些。”
“什么几率?”
“结局之后,我还能回来的几率。”
听到这个回答,庄森芽眨了眨眼。
啪嗒,像有一颗硕大的雨点砸在心上,让她有些发愣。
“你……不是一定能回来?”
他摇头,连眼神也暗淡,“不是。”
她张张嘴,盯着对方,想要从他眼中看出半点玩笑的意味,但是无功而返。
诺特斯:“是有概率的。”
“……概率有多少?”
“百分之五十。”
雨开始下大了。她感受到寒意。
“那你……”有些无法控制地,声音开始颤抖,“那你一直以来,那么信誓旦旦地跟我说——”
“我没想到这一刻真的会来。”几乎是有些悲哀地,他看着她。
就仿佛他从未祈祷过这一天一样。
庄森芽反复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逐渐意识到他是认真的,完完全全,不带任何侥幸的通融。
他真的有可能回不来。
就在这一刻,一股酸涩之感在胸口泛滥。
她咬着牙,强忍着些什么,问他,“你怎么不早说你没有把握?”
“我要是对什么都有把握的话,就不会连一个人的心思都猜不透了。”诺特斯拉开了一些距离,从废纸篓里用两指夹起那张贴纸,它粘了些铅笔的灰尘上去,看起来雾蒙蒙的,像一颗被毛玻璃罩住的心,“可我就连这样一张小小的贴纸的归处都毫无头绪。”
说完这句话,他抬眼看着庄森芽,那里有一丝祈求的神情。
她明白过来什么,愤然从他手中抽出那张贴纸。
一下子撕掉底纸,浮灰在空气中飘散,里面掺杂着悲哀与愤怒。
连手带纸拍在对方的胸口,那写着‘最想交往’的鲜艳纸张皱皱巴巴黏在了他暗色的马甲上。
她抓着他的衣服,昂贵的面料在指尖下皱起了一折又一折。
“你是笨蛋吗?诺特斯。”对方的面容有些模糊了,她紧咬着牙根,然而却无法阻止清晰的视觉离自己远去,“为什么现在才说,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对不起。”他握住她颤抖的那只手,用另一只蹭去眼窝里打转的泪滴,“对不起,我不应该提的。”
“问题是不该提这件事吗。”情绪开始有些控制不住,她控诉着,“问题是你骗我——”
接下来的话她没能说下去,一个突如其来的吻封住了声音。
庄森芽推了一下,但宽厚的肩膀纹丝不动,她只好一拳砸在那上面,以来发泄溃堤的感情。
这是他们第三次接吻。
如果说引发前两次的原因之一是色欲的话,这次则完全不同。
它不带其它的杂质,更多是安抚的意味。
还有一些混乱的、难以捉摸的情绪。
少倾过去,诺特斯松开的时候,她的肩膀还在耸动。
于是男人把女人抱进怀里,让垂落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胸前。
“你不许把我一个人丢下。”庄森芽攀着他的肩,依偎在温热的胸膛,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气味,可这些却让她更难过了,“你还有很多承诺的事情没做,要是敢不回来,我就……我就……”
她‘我就’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诺特斯要是真的不回来,她还能怎么办呢。
届时,漫画已然终结,彼此间的联系也已经断开,她连他的声音都再也听不到了,叫他的名字也不会有任何回应,就算想要讨个说法,也无计可施。
“我知道,我会回来的。”他搂紧了一些,像永远不打算再放开,低下头去,黑色的发和她白色的发丝交织在一起,缠绕着,又像永远不打算分离。他重复着,“我会回来的。”
这一晚,没有人从卧室里出来。
月亮在黑幕上起舞,又在黎明到来前翩然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