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枝的心一下子又跌入谷底!浑身立即瘫软下去,醉蝶刚想告诉她刘娥的话叫她宽心,哪知左忌竟然不走舱门,而是从夹板纵身一跃,一下子攀到楼船上层来!
几个姑娘吓得齐齐一惊,抱团后退,左忌却里一脚外一脚骑在了孟春枝房间的窗框上,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里外窗框的痕迹。
孟春枝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良久,左忌探头进来,慢声道:“臣办事不利,害郡主受惊了,请郡主恕罪。”姿态全无请罪的诚意。
孟春枝苍白着脸色,心有余悸地凝望着左忌道:“君侯……君侯言重了,若非君侯和属下们奋力相救,我只怕已经葬身在贼人手里。”
说完,见左忌蹙眉站起身来又去摸索楼船的木质房檐,孟春枝忍不住开始心虚,弱弱地出声提醒他:“君侯浑身湿透,快些进来换身衣服吧!穿着湿衣,容易着凉。”
左忌便又朝孟春枝望来一眼,顺带扫视其余三人,视线最终落在常嬷嬷身上,道:“嬷嬷当时昏倒在地,这便无碍了?”
常嬷嬷急忙躬身:“多谢君侯记挂!您一走,他们俩个又是掐人中又是揉胸口的,老身这口气顺当过来,也就无碍了。”
左忌点点头,又瞧向两个丫鬟,两个丫鬟在他的目光逼视之下,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缩。
左忌道:“当时我在门外,听见郡主吩咐关窗封门,二位姑娘照做了吗?随后那贼子却破窗闯入!请问二位,贼子他是如何破的窗?”
孟春枝早就想好说辞,不等丫鬟开口便抢先回答:“他们刚关上窗,窗纸便被一只大手破开,一下拔去窗栓,窗户便从外头被打开了。”
左忌的目光移回孟春枝的脸上,停留片刻,道:“郡主,一个不使用飞廉铁爪的贼,除非长了翅膀,否则是没办法悬停空中,破窗拔栓,掳人而去的。”
孟春枝脸色瞬间一白,她心里已经反应过来,原来左忌方才查看窗框和房檐,就是在观察有无飞廉铁爪余留的挠痕!
她心脏砰砰乱跳,在左忌逼视的目光中,强做镇定地回道:“侯爷说的对,但是当时天色太黑我又惊怕,属实没有看清那贼子是如何做到的,只觉得很快,我们刚关上窗户,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被那贼子从外头破开直奔我来……”
孟春枝脸色苍白,说到这里的时候身体微微一晃,忙被两个丫鬟左右搀扶住,常嬷嬷适时道:“君侯,郡主今夜受惊不小!现在这屋门也破了、窗也破了,还请侯爷另外找间住处安顿郡主歇息下来压压惊,有什么话不能等明日再问?”
左忌迟疑一下,翻身进屋,两步便站到孟春枝面前,道:“我那邻间,比这间小些,能容两人居住,另外两人住我那间,如何?”
孟春枝不解:“那你……?”
左忌看看左右:“我就住在这间好了。”
楼船上层的房间通风最好也最宽敞,能减少晕船,于是有限的这三个房间里,左忌相当于与他们调换了一下位置。
孟春枝却道:“不行!这间还是我们住,不折腾了,门窗等明日到了临江镇,再请木匠帮忙修缮就是,今晚我们几个将就一晚。”
左忌笑了,直接转身卷了孟春枝床上的铺盖,说:“多谢郡主体恤臣下,但是郡主体弱,臣哪能让郡主睡在这里风吹雨淋?”说完直接抱走孟春枝的被褥,铺到了隔壁房间里,自己睡的那张床上。
两个丫鬟也只得行动起来,将这屋里他们的东西全部清走,孟春枝柳眉轻蹙,满心歉疚的样子,道:“委屈将军了!”说完亲自动手,帮左忌将他的铺盖和衣物抱到了这间屋里来,亲自铺好,还自干爽的衣物之中挑出一套,又取来一条干爽的布巾递给左忌说:“请将军换了衣服,擦干头发,小心着凉。”
左忌凝视着她,慢慢接过那身干爽的衣物,忽然觉得口干舌燥,胸腔内彷如有热血正在沸腾。
“将军早些歇息。”孟春枝自左忌眼前转身,走回去了隔壁房间。
左忌深吸口气,他站在冷风贯穿,门破窗败的房间里,一件件扒去了自己湿透的衣衫,胡乱擦了擦身,又一件件小心翼翼地,穿好孟春枝为他挑选的这一套。
干爽衣物熨帖身心,令他感到一种轻盈和煦的温暖,穿好衣服,他应该尽快去提审那两个活口,可他走出门去,又鬼使神差地退了回来。
仔细打量着这间屋子。
又瞧瞧左右,四下无人。
左忌喉结一滚,飞快入内将孟春枝铺在其他床位上的他的铺盖,挪去了原本孟春枝躺过的床位上面。
做完这些,他心跳的有些加快。
平复片刻,又看了一眼床位,俯身小心翼翼地抻平一处褶皱,这才若无其事地出了门。
他很清楚,她在今晚的事情上跟他耍心机了,不过没关系。
他不怪她,也不怪她兄长。
但是他得让她知道,他已看穿一切。
翌日,雨虽停,天气却依旧阴沉沉的不见日头,头顶铅云低垂,周遭雾霭弥漫。
一夜过去,孟春枝已经从醉蝶那里得知,昨夜上船的都是刘娥的死士,也知道左忌的人仔细搜船,已经找到了六包炸药。
孟春枝故作从容,也叮嘱其余三人都做若无其事之状,不要再关心任何刺客有关的事情,只把他们当做谋财害命的水匪即可。
哥哥今日要毁船,左忌今日要在临江镇靠岸。
孟春枝心里揣着只鬼,虽极想打听一下船何时达到临江镇,仍是沉住气,晚起床,懒梳妆,只挨到接近午时,既不见哥哥动手,也不见临江镇踪迹,她才借口询问何时到达临江镇,派醉蝶出去探探口风。
醉蝶片刻后回来,道:“郡主此问可是让奴婢闹了个大笑话!您现在推开窗子朝外头望一眼,睁眼便能看见临江镇了,船这就要靠岸。”
孟春枝望了一眼,见果然如此,可能因为今日她实在心不在焉,所以望了几次窗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眼前的风景里就有即将到达的临江镇。
孟春枝又问:“左侯神色如何?说没说别的?”
醉蝶道:“没说别的,他好像很累不爱搭理我,我也没敢烦他。”
孟春枝心放下大半:“那你再去告诉他,到了临江镇我也要下船,我想上岸走走。”说话间,他们已经离岸近得能听见岸上人说话声、看清岸上人的面孔了。
“郡主放心!不必咱们多问,左侯刚才就说了,叫我们都陪着郡主上岸走走。”不止是她,丫鬟和嬷嬷一样感到心热,纷纷锁了门换起衣裳来。
任谁在阴雨连绵的水上飘了五天五夜,乍见晴天,都想脚踏实地的上岸去走一走。
孟春枝一听,又疑心起来,左忌夜里提审了死士,就算没审出什么,也该发现她仓促行事漏洞百出,怎么今日对她还这般宽纵?
正疑惑,船靠岸了,张川王野过来敲门,说:“孟妃娘娘,主上命我们护送娘娘上岸行走。”
孟春枝立即起身,看着他们,迟疑道:“只有你们两个?左将军他,不一起上岸走走吗?”
“将军走不动了,昨日被女贼飞镖所伤,飞镖有毒。”
孟春枝心里一跳:“那许太医可有解法?”
王野:“没有,许太医说,江湖贼子使毒,多为独门秘制,短时间内难以试出解药来。”
孟春枝急道:“那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昨日不是还活捉了两个活口?”
王野:“那俩活口看着怂包,没想还挺扛打熬,熬死了一个,剩下那个还有口气,但就是不说!”
张川:“怎么没说?昨晚我屎尿都给他绞出来时,他都说了,不过说出来的话主上不信,让我接着打。”
王野大惊小怪:“是吗?那他到底怎么说的?”
张川:“他说是郡主哥哥派来的,还说刺客叫刘娥,是弥泽刘将军的妹妹,至于飞镖上的毒药,他不会解,但他说那毒是郡主帮刘娥调配出来的,郡主知道怎么解。”
说完,两双眼睛齐齐盯着孟春枝。
“一派胡言!”常嬷嬷接道,“这贼子分明是在构陷弥泽!我们好好的忠君之臣,被他几句话给定成反贼了!”
孟春枝摆手制止常嬷嬷,知道张川王野一唱一和,分明是故意说给她听:“贼子虽然可恶,但现在不是争讲这些的时候,我跟着师傅学医时,见他给不少江湖人物解过毒,既然许太医没有更好的办法,还是带我也去给将军瞧瞧,帮他快些好起来才是最要紧的!”
“郡主请!”两人立即将孟春枝引去左忌的房间。
孟春枝一眼见他竟挪换了位置,心中暗忖:他对我竟回避撇清至此地步,放着我铺好的床不睡,硬要换到别处。
硬着头皮走到左忌床边,心里又觉得自己不能对他太关切了,只怕越关切,越叫他觉得自己心虚有鬼,或者没脸没皮,上赶着朝他跟前凑。
孟春枝不远不近地站在床边,见左忌双目紧闭,印堂眼眶青黑,嘴唇也变成乌紫色,眼睛鼻头处都红红的,不用诊脉也知道他中的什么毒。
这毒,的确是她亲手教刘娥调配出来的,虽然看上去厉害,实际药到病除没有任何后遗症,解药手边虽然没有,但是如何解法也已经心中有数了。
王野道:“郡主能解吗?许太医说,这毒像是蛇毒里面调配了几种草毒,具体是什么拿捏不准,剂量和配方又不清楚,解毒只能尝试着来。有可能歪打正着,也有可能适得其反。能死能活,全看造化。”
孟春枝凝重道:“我随师傅学艺时,的的确确见过一位中毒之后,这般面色的江湖人。当时的方子也还记得,就是……”
“既然记得,那就赶紧写出来,我俩这就抓药,快些给主上服下!”
孟春枝故作为难:“可是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死马全当活马医了!您就快写吧!”张川催促。
孟春枝写出药方,故意将主作用的几味减少了几钱,这样作用放缓,但三五日过去也能好转。
张川王野急忙请她下船一起采买药材。
孟春枝一步三回头,见左忌始终昏迷不醒的样子,慢吞吞地下船登岸去了。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左忌审问两个死士,昨晚便从死士嘴里得知我会解毒,秋霜下楼的时候还看见他疲惫的坐着,他没昏厥,却不肯亲自来问我解毒之法。
片刻后,王野张川明明着急,却一边说他不信贼子所言,一边套问我解毒之方。
他在试探我。
试探我究竟会真心为他解毒,还是情愿看着他死?
他为何试探我?他以何为筹码试探我?
我不真心给他解毒,他究竟能将我怎样?
孟春枝走着走着忽然回头,正见港口处他们的楼船无声驶离,瞬间不祥之感大盛,原本说今日动手的哥哥迟迟没有动手,死士既然招了这么多,定是连哥哥其他的计划也和盘托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