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忌带来的那些人,为防生变,均已将手按在刀柄上面。
满室的剑拔弩张,却因为孟春枝一句话,春风化雨般的散去了紧迫之感。
孟荆眼前一亮,刚要说话,梁凤年噗通下跪,带着哭腔:“王上!您可算醒了!您是没看见,这位传旨将军他刚才有多威风!”
孟春枝:“他着急传旨所以帮父王醒醒酒而已!父王您知道么,方才梁相怎么叫您,您都不清醒,您怎么喝了那么多?险些耽误大事!”
边说,边用帕子替孟荆拭面。
左忌又瞧了孟春枝一眼,意外她小小年纪,竟忍辱负重能屈能伸到了如此地步。
孟荆晃晃头,仍是觉得脑子昏沉,四肢麻木,什么都反应不过来,只顺着话问:“怎么了?出了什么大事?”
梁凤年不愿就这样揭过,刚要多舌,谁知左忌“哐当”一声抛开铜盆砸在地上,吓得众人一惊,统统朝他看去。
孟春枝浑身一惊,张大眼睛,心也提到嗓子眼,但她虽然怕得身体止不住颤抖,仍是坚定的站在孟荆与左忌之间,生怕他们两个发生无法收场的冲突,目光莹莹,带着祈求。
万幸,左忌一拱手,大大方方直视君王,道:“微臣左忌,奉天-朝圣上之命前来传旨,请弥泽国主孟荆接旨!”
孟春枝如蒙大赦,急忙扯着僵硬的孟荆跪下听旨,额头紧贴石地。
孟荆这一跪下,顺势便看见左忌身后满地狼藉。龙椅斜歪,桌案也被踹翻了,再瞧满室这些人,各个煞神一般。
左忌站在他们面前,已经抖开一张明黄耀目的圣旨,趾高气昂道:“朕闻郡主春枝身体有恙,心里很是挂怀,特赐太医携药物补品前来探望,同时盼卿早愈随镇北侯左忌护送进京,应吉日行封妃大典。”
孟荆耳听着圣旨,同时联想起左忌的出身——他本乃西北一悍匪!因胡夷之乱被朝廷诏安,平乱以后封了西北侯,这才几天?这么快就已经成为了岳后排除异己的鹰犬了?
难怪我的女儿被他吓成了这样!
……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
岳后,派他这样一个人过来传旨,抢走女儿事小!小枝不去,存心削藩的岳后就会以此为借口,顷刻发兵讨伐弥泽国,到那时……那时……
在场除了弥泽王孟荆,上上下下所有的弥泽人众,一听圣旨不是问罪,是封妃!是二次封妃!尽皆有种扬眉吐气的振奋感觉!
但是左忌的心情,就好像得了重病被宣告无药可救一样,死又不甘。
——孟女现在是孟妃了,她会庆幸自己方才一直都在假装不认识我,没有说出什么与我纠缠过的话吧?
他将目光落在孟春枝的脸上,不动声色地审视着。
孟春枝内心联想起,前世这一去,不肖三个月,她就落得个殉葬活埋的下场,内心凄惶,落下泪来,又飞快擦去。
到了这时还在装相,想让我怜她迫不得已?左忌强迫自己不再去看她。
合上圣旨,躬身交于孟荆,身体与气势同时压下:“封妃大典就在本月二十八日,陛下担心郡主身体不便,还特意让臣带来了太医和补品,以示皇恩浩荡。不过臣见郡主这精神头,即刻动身入赵应该不在话下。对吧?王上?”左忌目光,满含威胁。
跪地的孟荆,却迟迟没有反应。
“父王,您快领旨谢恩啊!”孟春枝清泉般动听的声音,焦急催促道。
左辞再次看向她,真不知孟荆何德何能,竟有这般懂事贴心的女儿。
孟荆抬起头来,目光颤颤与左忌一对,宿醉的酒劲,早已在听旨之际随着汗水全部排出,他直到这时才如梦初醒般的意识到,这不是梦!
——月前好不容易推脱过去的那一劫,竟然这么快,便再一次降临到女儿的头上!
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发妻都已经死了,岳后还是不肯放过,可怜女儿青春年少,满面芳华,真要让她,去嫁那年逾七旬久病垂死的赵王!?
赵王比我还要老上二十岁!
孟荆,心如刀绞!
他迟迟不肯谢恩,急得孟春枝叩下头去:“钦差大人,我父王宿醉尚不清醒,臣女愿代父王领旨谢恩。”
左忌凝着孟春枝单薄细瘦的身姿,恨她竟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坦然领旨,真想当面质问一句:你都和我那样过,竟还有脸去和亲?你拿我左忌当成什么!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向来以“怂”著称的孟荆却如被人剜去了心头肉一般,悲呛道:“小枝!父王早就清醒了。但是父王,恨不能一醉不醒!”
左忌心里一震,这时候,他矛盾的内心又暗恨孟荆好不晓事!没看见自己腰杆挂着尚方宝剑?竟敢抗旨!
“父王对不起你啊……”孟荆痛呼一声,老泪纵横。
左忌直起腰身,怒问:“怎么?想抗旨不尊?”修长手指轻轻抚上肋下尚方宝剑,给孟荆看!
“我父王绝无此意!”孟春枝吓得脸色煞白,适时扶住孟荆,对左忌道:“上差您瞧!我能得天-朝陛下青眼,我父王都喜极而泣了!父王放心,我的身体已经无有大碍,便是有些小疼小痒的,直接去天-朝上京调养着,岂不比留在我们小小弥泽周到得多了?父王,既然本月二十八便是册妃吉日,那就不好让钦差和天-朝陛下久等了,算算日子,女儿明早就要出发……”
孟春枝越是这样,左忌越是愤怒,不等说完,他冷笑一声接过:“郡主之言有理,的确是不好让陛下久等,所以明早恐怕来不及了,我们今天……”
“你现在就想抢走我的女儿?!”孟荆愤然起身,怒道,“就是民间百姓嫁女,也还讲究个纳吉请期!你们,欺人太甚!”
孟春枝心都险些蹦出嗓子眼:“父王……”
“可惜你不是民间百姓!”左忌一把抓开孟春枝扯到身后,肋下宝剑锵然出鞘,直指孟荆坦然威胁,“你是弥泽藩王,帝君派我要你女儿,推脱懒怠即等同抗旨!”
两人以目光对峙,针尖麦芒。
吓得孟春枝满手冷汗,情急之下紧紧抓住左忌持剑的手腕,哆嗦求道:“上差,您千万不要误会!能被天-朝看中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我父王绝无抗旨之意!他只是想择个良辰吉日,将我嫁的风光体面一些,我会劝好他的!”
左忌扫一眼古铜色手腕上,那双湿冷微颤的细白柔夷,冰冷道:“放开!”
孟春枝拉住他手腕不放,急得原地跪下:“钦差大人,我愿意听你的,即刻出发随你入赵,请你收起尚方宝剑吧!我父王和你一样都是忠君之臣!求你别杀他!”
孟春枝眼泪一掉,左忌更觉得心都被什么攥紧了,这叫什么事啊?她一个弱女子,除了接旨哪有别的办法?我逼她做什么。
这不怪她不怪她,要怪就只怪天意弄人,左忌持剑的手不自觉便软了下来。
此刻,梁妃突然冲入,走近左忌道:“钦差大人,请宽恕王上他老迈糊涂,其实近年来他整日宿醉,偌大一个弥泽,都靠我一介女流把持时政里外操心,今日他不接旨,我来接旨!一切交给我,您就放心吧!郡主如果不去我也定会捆了她给你送去!绝不耽搁一分一毫!”
“我父王没有不接旨!我也没说过不去!”孟春枝掷地有声!
左忌满腔怒火,正愁无处发泄:“圣旨是传给孟荆父女的,你算什么东西?连正宫都不是的一个侧妃,天-朝下旨若被你这种人接走打发岂不成了笑话?你干脆直说要我的命!”
梁妃登时慌了,跪地叩罪:“臣妾不敢!臣妾不敢!臣妾绝无此意!”
孟荆看着梁妃和女儿,纵然内心又悲又痛,仍是无奈将头叩在地上:“老臣孟荆,领旨谢恩!”
他终于低下了这颗头。
左忌也暗暗松了口气,将圣旨交付,下令即刻启程,一刻也不想在这糟心之地多待。
却不想,梁妃苦笑一声:“钦差大人见笑,弥泽世子孟歧华带兵造反,已经包围了王宫正在攻打南大门!您除非插上翅膀,否则走不了了。”
左忌脸色一变,他一时猜不透此时的宫变究竟当真是孟家的内政,还是针对他这位天-朝使,有意造反?
“梁妃娘娘,我哥昨日大雾迷失山里,你不允许我告诉父王,独自派人搜山寻找,怎的突然又污蔑他造反?”孟春枝满脸无辜。
“事到如今你还在装!”梁妃怒不可遏,“王上,昨日郡主和世子私下出宫,回来告诉我世子迷在山里遇上了土匪,臣妾怕您担心,星夜发兵搜山却一无所获,今早情急之下,又调了御林军和巡城营的全部兵马出去寻找,生怕世子有个闪失!
可谁想到这竟是他兄妹的调虎离山之计!臣妾的人出了城,郊外刘将军的兵马立即趁虚而入,封锁城门,现在已经打到了宫门口,世子这是要逼宫啊王上!”
“什么?岐华为何要逼宫?”孟荆一时六神无主。
“父王别听梁妃胡说!我哥哥本来就是皇储,何苦逼宫?就算逼宫,也不可能把我弃在这里不顾。梁妃娘娘,你派那么多兵马出去,真是为了救我哥哥?该不会你做了什么?逼得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围城破门吧?”
孟荆瞬间心领神会:“歧化良善,不可能造反,这其中定有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