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左忌遍野寻人不遇后,带着属下面色阴沉地回到了庆成宫。
刚一进门,留守的王野奔上来禀告:“主上,今日来了几波人搜宫,说有土匪绑走了弥泽国的世子。”
这些人左忌在宫外也遇见了,冷笑:“世子被土匪绑走,非但不派强兵镇压,反倒要穿便服狗狗碎碎的搜找,我看他们不像是要营救,反像是生怕世子死不成,过来收尸的。”
王野:“属下也是这么想的,看来这弥泽不足为患,不等咱们来杀,他自己到先乱起来。”说完又道,“对了,许太医说要见你。”
左忌心如明镜,原计划午后出发,结果拖延至此,老头子肯定有话要说。
他寒着脸,大步走了过去,许太医房门未闭,像是等他很久。
听见脚步,许太医回头望到左忌脸上,笑道:“看来将军没有找到要找的人。”被人放了鸽子一整天,气仍未消。
“些许小事何劳太医动问,今日为等此人,误了大事,是臣该死!”他满含怒气,说出的话却又谦逊至此。
许太医笑着请他坐下,亲手为他斟了一碗功夫茶:“大事耽误不了,将军一路猛进行程已远超预期,明日入宫也是一样。”
“明日来得及吗?”左忌满眼仇恨,“本想今日连夜赶路,砸开宫门,把那孟荆从被窝里提溜出来听旨!”
许太医笑了:“好个刁蛮将军,你这是把出其不意的兵法都用到传旨上来了。”
左忌:“谁让他们月前胆敢抗旨拒召,区区弹丸小国,也敢给天-朝脸看?臣这次来,除了传旨,就是要扬天-朝神威,教那孟荆重新做人!”
许太医见他一点就透,目露赞许,连忙又为左忌斟茶,缓缓道:“不枉岳后力保,引将军自野归朝,将军打仗的本事没得说,倘若办事也如打仗一样漂亮,定然前途无量。”
左忌客气了几句,便请许太医入席用餐,席上又定了明早出发的时辰,至晚方散。
回到自己的客房,左忌看见张川和绿珠仍跪在这里,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才认识一天,就这么不想让她死?”
白日,左忌忍无可忍翻墙望去,才发现东墙外哪有人家?只有一座低矮无人的女娲娘娘庙。
庙里男女脚印、马蹄印来来去去纷纷杂杂,瞧不出路数时,左忌想起张川,他能通过脚印、马蹄印看出很多东西。
结果找到他时,竟然发现他在马圈里用干草铺了一张暖烘烘的床,供绿珠躺在上面歇睡,他在旁边替她扇扇子、拍蚊子。
左忌当即就要杀了绿珠这惑人的妖女!张川苦苦阻拦,还说都是他的错,笑话,他能有什么错?分明是这妖女,想害他害不成,结果来害他的兄弟!
现在“主上饶了她吧,都是属下的错!”张川老实巴交,叩头在地。绿珠则躲在张川身后瑟瑟发抖。
左忌越瞧越恨:“凭她种女人,也值你为她这样!”
王野急忙过来兜揽,把左忌拉到一边,低声道:“主上息怒,张川是个木头人,平时连跟女人说话都不敢,头一次尝到这滋味,正在瘾头上面,你这个时候棒打鸳鸯,杀了那女子,恐怕会让他生恨。”
左忌疾言厉色:“我宁可让他恨我,也不能看着他犯蠢!”
王野:“主上糊涂!咱们这么好的兄弟,凭什么因个贱人生隔阂?何况张川傻乎乎的,不被她骗,早晚也会被别人骗,你不如将这女子留下来交给他,放咱们眼皮底下他又吃不了大亏,等那贱人耍花招时,让张川尝到厉害再亲自宰了,保证从此长了心眼,再不会吃这种眼前亏。”
左忌:“不行,长痛不如短痛,我还是应该早早杀了她,免得张川越陷越深!”说完“嚓”一声拔剑。
绿珠本就吓得脸无人色,见他拔剑尖叫一声,昏在了张川怀里,张川紧紧抱着她不撒手,身体发抖,眼睛闭上,一副要死一起死,引颈就戮的样子。
郑图瞬间将左忌拉走,左忌挣扎喝骂:“你滚!他不是要和贱人一起死,连兄弟都不要了?我这就成全他!”
王野也骂:“张川,你想陷主上于不义吗?还不赶紧抱着你那臭婆娘滚!”
张川反应过来,抱着绿珠,撒开长腿麻溜滚了。
左忌哐啷一声弃了宝剑:“一日之交,露水姻缘,何至于被迷惑至此!”
王野心说,你难道不是也一样吗?但是不敢说出口。
左忌知他在想什么,冷哼一声:“我那是个良家,怎是宫里这群妖女能比的!”
但她为什么没来呢?十里八村都找遍,人不见了,跟村民打听,也都说没见过。
“她该不会是天宫仙女下了凡,又被王母娘娘抓回去了吧?”王野捡好听的说。
左忌面色更阴沉了,他明日一早就要走,该不会,这一别,就成永别了吧?
“告诉张川,今晚随他怎么折腾,明日一早出发,我再也不想见到那个贱人!”
他简直不能不迁怒绿珠,如果那姑娘故意躲藏起来不敢相见,多半是太过胆小,经过昨天的事,将他当成轻浮浪荡的好色之徒了。
都怪绿珠使坏!否则他怎可能,给刚见面第一天的姑娘留下这种印象?!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左忌越想越烦,今晚还能睡成什么觉?
“叫大家起来,备马,去弥泽王宫!”
几百骑快马,爆土扬尘地朝王城狂奔而去。
……
孟春枝于睡梦中,仍与左忌自水中纠缠,这是她两辈子加一起,想破了头都想不到,也不敢想的事情,脑海里两个声音反复交替,一会告诉她,别害怕,别慌张,你保住了清白,并没有失身于他,况且此事天知地知,你不承认,他不能拿你怎样。
分明应该庆一声万幸的,可偏还有另外一个声音在蛊惑着她:你太傻了,为何不抓住这次机会豁出去了?他能出现在那里,正说明绿珠事败,被你赶上,你却犹豫不决,与命相比,清白又算什么?那可是后来的开国帝君!只要与他缠上,多大的困局不能迎刃而解?你为何偏就退缩了?
孟春枝眉心纠缠,正天人交战,猛被梁妃一盆冷水泼得醒来:“郡主被匪徒玷污,失了清白,嫡亲的兄长生死未卜,本宫星夜发兵漫野搜寻,你倒是吃的香睡得好!”
孟春枝终于自梦中解脱,于湿冷中坐起,擦去满脸的水,定睛看了看。
一日不见,梁妃满眼血丝。
孟春枝虽然狼狈,但她也好不到哪去。
此时此刻,梦里始终掺杂不清的问题反倒有了答案:与其被她这等人欺辱至死,还不如豁出去了,与那左忌绑牢!
“你被匪徒奸傻了?兄长失踪都不顾了?”梁妃尖锐地刺伤她。
孟春枝最知道该怎样激怒她,温和的问:“娘娘找到我兄长了吗?”
“你明知故问!”梁妃眼神凶狠,“你兄长到底在哪?我的人钻了一夜的山,莫说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连你说的土匪也没见到一个!”
孟春枝秀眉一蹙:“土匪狡猾,又熟知山川地理,会不会是为了躲避官家锋芒,随便缩在了哪个山窝子里?”
梁妃一怔,目光惊疑不定地审视着孟春枝。
“这群土匪无法无天,不仅辱我至此,还将我兄长害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梁妃娘娘,我现在就去求我父王增派人马,入山全力搜捕,今日掘地三尺也得把人找出来。”
孟春枝连报仇雪恨都是这样轻声细气的,可不知怎么,竟然唬住了梁妃。
“且慢!”梁妃叫停她,换了一副笑脸:“昨晚我把你看起来,一是怕你想不开,见你这样我便放心了,二来也不想你闹到你父王面前去,他身体什么样你也知道,听说这件事,还不活活气死了?区区几个土匪我还能对付!你就安心养伤,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梁妃的好消息没等传来,天-朝来使先到。梁妃匆忙出去迎接,很快她就招架不住,派人立即将孟春枝带过去。
孟春枝赶到时,王宫内可谓群魔乱舞,左忌像一尊煞神般,甩脱泥靴,在王座上大咧咧一坐,放任下属放浪形骸。
他带来的那些人,名义虽被诏安,但德行仍是土匪进了王宫,有的划拳喝酒放肆享乐、有的调戏宫娥满殿追逐,甚至还有个大声嚷叫,要来梯子爬上殿柱,去抠柱上镶嵌宝石鎏金的。
梁妃简直疯了,急的热锅蚂蚁一般,给弥泽王孟荆连喂了两碗醒酒汤,孟荆仍是宿醉不醒。
她大概也不想任由这群土匪再胡闹下去,便使个眼色,她兄长梁凤年只得硬起头皮凑近左忌,小心翼翼道:“上差您瞧,王上不知尊驾将至,昨晚多喝了几杯,只怕一时半会还醒不过来,要不然……”要不然你们先滚去行宫休息再待下去我怕你们会在这里随地大小便。
“不急啊!”左忌眉清目朗,身形修长挺拔,光看身姿面貌可谓是气质超群,但德行却跟个饿死鬼似的,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吃相十分粗野,“贵国这酒,实在醇美,无怪王上贪杯,你再给我多起几坛!至于你家王上,他什么时候醒来,臣就什么时候传旨,真的不急啊梁相,你也过来,陪我同饮!”
梁凤年刚想拒绝,哪知左忌力大如牛一把将他扯过,粗野道:“我吃着你看着多么不好意思,来来来,你陪本侯饮了这杯!”梁相惊得张牙舞爪,被左忌掐开嘴巴按在桌上硬灌!呛得泪眼婆娑,咳得惊天动地!一不小心,竟将强灌的酒水呕了出来。
左边莽汉突然变脸,猛一拍案:“我家主上喂你饮酒,你竟敢吐!是瞧不起我们?还是你这酒里有毒!”
梁凤年吓得屈膝就跪,想为自己申辩,却咳得捶胸说不出来。
右边笑面虎眉毛一拧,仰脖扯嗓:“我说张川,灌了几口黄汤你话都不会说了?梁相是我们的朋友,你再吓唬他,小心主上揍你屁股!”
左忌哈哈笑着将梁凤年提溜起来,用钵大的铁拳替他捶背:“我这几个兄弟都是粗人,梁相不要见怪,你喝呛了,再多喝几口就好!来来来……”
梁妃脸色煞白,强捺心慌,溜边走了出去。孟荆宿醉不醒,这群煞星急需要个靶子出气,孟春枝怎么还没被抓来!
*
孟春枝瞧着这一张张前世曾带给她极大恐慌的面孔,默默深呼吸着,努力积蓄再次面对他们的勇气。
梁妃悄声溜入偏殿,看见孟春枝在此,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我在前头顶刀,你竟藏在这里看热闹!”
孟春枝见梁妃一脸杀气朝她走来,又带着些幸灾乐祸的狠色:“没想到吧?你兄妹一个月前贿赂钦差,装病抗旨躲召事败,现在赵国派人兴师问罪来了,我看你怎么交代!”
孟春枝故作怯弱状:“梁妃娘娘,父王怎么还不醒?咱们应该怎么办?”
梁妃狠狠一笑:“我得去找你哥了,你自己看着办!”说完用力猛一推,竟将孟春枝从偏殿推入了主殿。
主殿内的放浪狂笑之声,竟然压盖了她踉跄跌进来的声音,孟春枝自己爬起来,小心翼翼,走到正殿中央才有人发现。
“哎呀呀,来了一个大美人!”有人亢奋呼喊,还有三四个离席窜出,跑快的绕前头截住,跑慢的追到后头用剑柄去撩孟春枝的裙摆,两旁瞧热闹的痞子撮唇长哨,笑谑不止,互相间配合的天衣无缝。
一看平日里就没少调戏妇女。
当左忌看清来人的脸,下意识坐直身体时,孟春枝已经扬手甩了拦路者一巴掌,又回身一脚踩住撩她裙摆的剑柄。
万幸重活一世,早知这些人的德行。
“我是弥泽郡主,敢问钦差何在!”声音不高,却满含正气,满室欢谑陡然一静。
“弥泽郡主?”左忌脑袋一空,眼睛盯着孟春枝,离座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