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来到墓园大门,沿着山坡纵向向上的一排排墓地引入眼帘,排布整齐、规制统一。
正中央的一片长廊造景宽阔敞亮,修得比许多公园还要壮观漂亮,看得出是极为高档的墓园。
这里很安静,大多数初一悼念的人都是一大早来的,此刻只剩香火残存的味道弥漫四周。
许之还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和想象中有些不同,悲戚的氛围并不浓烈,更多的是一种极致的安静。
或许死亡本身就是这样,痛苦是留给生者的,这里只存永恒的安宁。
李斯年把狗尾巴草编的东西放在郑秀墓前,许之看到墓碑上有一张郑秀的黑白遗照,笑容柔和,瓜子脸,中长发搭在肩上。
李斯年长得很像她,尤其是那一双明亮的眼。
“妈,新年快乐。”李斯年取出纸巾,将原本就不算很脏的墓碑边角仔细擦了:“今年过年有点特别,糯糯去外婆家过,我在出租屋,和许之、梁芷还有孙姨一起过的。一切都很好,不用担心。”
李斯年的话不是很多,简单说完,就去给郑秀换新香,许之也跟着蹲下身上了香,礼貌的说了声:“阿姨,新年好。”
似乎也没什么更多可以说的,于是又站起身来。
李斯年还蹲着,他将低下的头抬起,正好能平视郑秀的遗像。
无论多少次,他看到母亲的遗像,都会有一种错觉,仿佛那黑白颜色只是假象,再眨眨眼,黑白就会变成彩色,郑秀停在微笑的嘴角就会再次扬起。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好像还是会有些瞬间,不能很好的接受郑秀已经去世的事实。
“妈妈,告诉你个秘密,许之是我喜欢的人喔。”李斯年看着郑秀的双眼,在心里慢慢说,“你不要生气,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以后你慢慢就会知道啦。”
太阳缓缓坠落,点燃了天边大片大片云彩,许之耐心的等李斯年站起身,不确定他会不会因为来墓园见母亲而伤心,所以主动开口:“饿不饿,晚上想吃什么?”
李斯年想了想:“想吃你做的那种鸡蛋炒糊了的番茄鸡蛋面。”
还能开玩笑,看来没有大碍,许之一笑:“好,今天给你做连番茄都一起炒糊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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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之住回出租屋这件事发生的非常自然而然。
年后的某天,他买了肉来出租屋给小白做猫饭时,顺口提了一句“我租的房子快到期了”,李斯年当然巴不得赶紧邀请他住回来。
次日许之就收拾东西搬了回来。
高三下学期的开学比正常开学时间提前了一周,元宵节还没过、育德学校大门前尚且挂着年味十足的大红灯笼,准高考生们就背着书包陆续走进了教室。
第二节课是化学课,下课后的大课间,李斯年刚要和许之、方行舟一起去操场,董老师就叫住了其中两人。
“李斯年、许之,你们跟我来一趟办公室。”
许之不明所以的看向李斯年,后者已经大概知道是因为什么,回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来到化学办公室,董老师座位旁边已经站着一个人了,那人听到动静,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回过头,双眼也红得像是兔子。
是魏旬。
许之心中有了些猜测。
董老师拉了几个椅子:“坐。”
在李斯年和许之坐下后,魏旬才磨磨蹭蹭的也坐下。
“李斯年,放假前你跟我说的情况,学校这边已经核查清楚了。”
董老师说着,拿起冒着热气的保温杯边吹边喝了一口,也不知是被烫的、还是恼的,叹了口气。
“魏旬跟钱霆还有校外混混有联系的事情的确属实,不过除了你和我说的那件事之外,混混们犯得其他许多事情,应该是和魏旬没太大关系。”
这调查结果算是不偏不倚,与李斯年所猜一样。
他觉得魏旬最多提供了一些信息,而那些信息钱霆等人会如何利用、利用来做什么,魏旬可能不会全都知道,后续具体行为也没有参与。
“许之落水的事情学校也了解过,但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是钱霆出手推的、或者让别人推的,所以没有办法继续追究,只能口头训诫为主。”董老师说得这些也在李斯年预料之中,“综合这些情况来看,学校决定给钱霆记大过一次、魏旬记小过一次、留校察看,二人全校通报批评。”
随着董老师的话,魏旬又开始忍不住流眼泪,整个人越抖越厉害,直到最后像是筛糠似的,连凳腿都因此挪出吱呀声响。
董老师看了他一眼,心里也是又怜又恨。
其实年前李斯年向他说这件事时,他第一反应也是:不会吧?或许有什么误会?”
魏旬毕竟做了他近三年的化学课代表,从来都是勤勤恳恳、唯命是从,这么一个讲话都不敢太大声的老实的孩子,怎么会和混混们混在一起呢?
然而调查结果却是将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
而当庄主任和他叫来魏旬与其家长时,看到魏旬惨败如纸的脸,董老师心下就更确定了,他的好课代表,大概是真的做了那些事。
“行了行了,马上就快成年的大男孩了,哭成这样像什么样子。”董老师皱着眉,但还是抽了几张纸递给魏旬,“知错就改,这时候回头还不晚,去!跟许之道个歉!”
董老师的声音中气十足、不怒自威,魏旬不敢再哭,有些狼狈的抽噎着气,站起来,转向许之。
“许之,对不起。”魏旬说。
“具体对不起什么,态度认真点!”董老师说。
魏旬咬着唇,扶了扶眼镜,半晌又开口:“我、我不应该因为嫉妒,就引你去钱霆那……我不知道他会做那些事,如果重来一次,打死我也不说我看到手表了,真的对不起。”
许之明白今天这一出是因为手表那件事了,只是不知道李斯年是怎么晓得的,竟然在年前就向董老师告了状。
他没有立刻接魏旬的话,只是直直的看向对方,一双漂亮的眼睛里仿佛盛着霜雪。
魏旬这道歉挺避重就轻的,反正真正做坏事的还是钱霆,而他只是鬼迷心窍间引了个路,不知情的酿成了大错。
他恐怕也是这么和老师们狡辩的吧,怪不得只得了个记小过的结果。
但许之一想到李斯年在巷子里被几个手拿钢管的混混围着的画面,就完全不想放过魏旬,他冷声开口:“你确定……只是对我说对不起吗?”
魏旬结巴一声:“什、什么?”
许之:“你不是最该对李斯年道歉吗?”
魏旬浑身一僵。
“什么意思?”董老师先是迷惑,后又回过味来,声音是真的严厉了起来:“魏旬,你还做了什么别的事?!”
“没有、我没有……我真的没有!”魏旬意识到了什么,慌张的摆手。
李斯年也扭头去看许之,只见他唇角勾起一个明显的弧度,眼中却清冷异常,甚至带着些玩味和嘲弄。
他的围巾落在了教室里,此刻从领口露出一片白皙的脖颈,忽然让李斯年想到冬日雪地里裹挟风雪而来的白狐,有种令人窒息的危险与艳冶。
我家小狐狸真好看,李斯年想。
“孟畅畅生日那天,李斯年在KTV旁边的巷子里被钱霆和几个混混堵了,也是你跟钱霆通风报信李斯年动向的吧?”许之缓缓说完,见魏旬张口又要否认,立刻一句话堵住了他的嘴:“求证不难,麻烦董老师或者庄主任问问钱霆就行。”
“什么!”董老师当然知道巷子里斗殴的那件事,他不可置信的看向魏旬,“那次也跟你有关系?!”
魏旬脸色极差,像是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他一直以为许之是个色厉内荏的漂亮小白脸而已,万万没想到他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发难。
这次记过,主要是针对手表的事情,钱霆和那些混混也不是傻子,没人去提之前对李斯年的针对。
但如今许之将事情全部捅了出来,而钱霆在庄主任手里,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想来不仅会很愿意将魏旬参与的部分交代完整,说不定还会趁机多给他泼点脏水,拉着大家一起下地狱。
“魏旬,真的吗?”这件事在李斯年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他故意露出惊讶的表情,和许之打着配合:“我、我没想到你对我的恶意到了这个程度……”
董老师按着太阳穴,只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
本来这件事就够闹心了,以为今天能处理完,没想到拔出萝卜带出泥。
董老师恨铁不成钢的用力拍桌子:“魏旬,你太让我失望了!这个化学课代表你也别当了,现在就打电话把你爸妈叫过来!”
这声怒吼下,全办公室其他装作在忙、实则吃瓜的老师们都不由得屏息安静了几秒。
魏旬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扒了皮架在烤架上的鸡,煎熬难耐,想死的心都有了。
“董老师,不是的,我、我……”他还想狡辩。
“你别说了,先叫家长来。”董老师已经不再相信魏旬口里说出的话了,“其他的事情我会让学校核实的,你没做,不会冤枉你,但你如果真做了,就不仅仅是记小过这么简单了!”
毕竟那一次斗殴的确是钱霆主动去找的李斯年麻烦,那钢管落在李斯年、许之身上是实打实的印子,双方进了警察局,白纸黑字的口供都留下了。
和许之不明原因的跳河捞手表完全不是一个性质。
之后的事情就和李斯年、许之没什么关系了,二人从董老师的办公室出来,正好去上第三节体育课。
“你在上次给我写纸条时,就知道魏旬和钱霆有染了吧?”李斯年问。
许之:“嗯,因为手表在钱霆手里这件事,是魏旬告诉我的,我觉得有点太巧了。”
“你这简直是柯南再世啊!”李斯年再次惊讶于许之的敏锐与谨慎,“那KTV的那次呢?”
“还是一样,太巧了,你那天是临时起意出来的,如果没有内应,钱霆不太可能把你堵得那么正好,但我的确没有证据,所以也只能叫你小心点。”许之表情温温和和的,全然没有了方才在办公室对魏旬的阴冷脸色。
李斯年瞧他这个模样,只觉得一颗心软乎乎的,就好像许之是只刺猬,但只对自己展露出肚皮。
想到这里,那天在河边给许之做心肺复苏时的恐慌感又一次卷上心头:“以后这种事就不要瞒着我了,要不是被我听到钱霆和魏旬讲话,我都不知道你是这么找到手表的,想想就后怕!”
许之嗯了声,解释道:“因为我听李倾诺说那手表是你妈妈送的,应该很重要。”
“是重要,但也要看跟什么比……”李斯年嘟囔了一句。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许之当然比那块手表重要,他想郑秀也会理解并同意自己的。
“什么?”许之没听清。
“没什么。”操场就在前方,李斯年笑着勾上许之的肩,带着他往前走。
“这些糟心事也算是告一段落,今天中午就不去食堂了,我请你下馆子,咱们去去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