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裕近来发现,他这位发小性情大变了。
这小子从前最让他头疼的就是不着家,他不着家属实不是大问题,问题是他不着家就会有人来找他们家——邹静文就爱惹是生非却擦不干净屁股。
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在上司面前装矜持,他已经一周没有踏出过大门了,这本来就够惊悚,要知道从前自己对他的判词便是——铁打的笼关不住折纸水做的鸡。
当然,孔裕为难的自然不是这位发小不出门,而是这小子不出门破坏力也不会缩减,只能说万变不离其宗,邹静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哪怕不出门也能给他惹是生非。
就好比前几天,这人心血来潮要去做饭,一不留神便火烧赤……厨房。
这倒也无妨,重要的是,刘大厨的宝贝胡子被这火给燎了一半——人半张脸的胡子都没了!
刘大厨乃是十里八乡手艺最好的大师,当场就要告老还乡,这孔裕哪能忍,没有刘大厨,孔丰将绝食而死。
气死厨子事小,饿死妹妹事大。孔裕好说歹说嘴皮磨破也没能打动那老头,满腔怒意正是无处安放,刚好撞见那混球在霍霍自己的金鱼。
孔裕站在邹静文背后,强忍住一脚将他踹下去的冲动,斩钉截铁地说:“你应该多出去转转。”
“为什么?”
孔裕寻思你屁股这么在我家坐着都要生疮了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
不过他早已不是当初的他了,于是斟酌了一番,选了个含糊的说辞:"你在这应该是待不了几天吧?"
孔裕盯着水里的一尾鱼,它向上睨着自己,带出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他别看视线:“皇上驾崩了。”
……
梨花开了满树,铺得地上一片雪白。
沈云瑞倚在树干上,远远地朝这边看来。邹静文走到他的身旁靠着树干坐下,抬手去扯他腰间别着的挂件。
沈云瑞低下头,问:"怎么了?"
"皇上的人,今夜就要来了。"
皇……先帝死后,太子沈钰登基,
"我们回去吧,回家去。"
"好。"
邹静文照例起了个大早,清晨的花蕊娇颤颤地挂着露珠,一片花红柳绿中,一颗人头窸窸窣窣地在灌木里涌动。
邹静文不动声色地绕到那人背后,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吓得她抱头鼠窜。
“你在这做什么?”
孔丰撞到树干上,捂着头:“静哥哥?你吓死我了!”
听她这么叫,邹静文微微挑眉,道:“小丰,偷偷摸摸做什么呢?”
孔丰连忙冲他比划了几个噤声的手势,半天才注意到称谓,自己倒率先垂范①,大叫一声。
邹静文比了个“嘘”。
孔丰一脸懊恼:“你害死我了,哥哥说要我装作不认识你。”
“为什么?”
“你现在不是流民罪犯吗,不能暴露身份,他说要是我嘴把不住门你就惨死了,叫我骗人先骗己……”孔丰追悔莫及,“哎呦,你害死我了。”
谁跟你说我是流民犯罪?邹静文心道。
他大概知道猜出是孔裕的手笔,当下记了他一笔,温和地对孔丰道:“没事,我当做没听见,此事天知地知。”
语毕,邹静文抬眼去看孔丰费力遮掩藏头露尾的木梯:“你要偷溜出门,我陪你吧。”
闻言,孔丰当即雀跃起来。
孔裕没有对孔丰下过禁足,但她老不着家也会被批评,于是她构思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偷溜出去玩。
这样,如果被发现了,那便大方承认,若是没被发现,那就相当于自己在家,孔裕不能拿频率说事,这法子解决了他们俩不少矛盾。
“今日是皇帝陛下的生日,自然热闹。”
“早说了让你们自己报上名字,难道我还得一个个记住你们的蠢脸不成?”巷口,太监模样的人正夹着一口尖利的嗓,语带不悦地指着人骂。
被他批评的小太监无不屏气慑息,低垂着头不发一言。
邹静文自己还未有动静,孔丰便一把将他扯住,他眯起眼:“静哥哥,你是不是想到宫里去?”
“如果你沈哥哥问起来,你就说……”邹静文尴尬地眨眨眼,“算了,他要是问你你就实话实说吧,我回来再挨打!”
孔丰还未回话,邹静文一溜烟便消失了,气得她在原地一跺脚:“你给我等着!”
“这些物资采买,都是各有各的定式,若是缺斤少两或是有所损坏,”老公公在众人面前来回踱步走着,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在人身上,“你们大可仔细自己的皮!”
“你,”老太监指着邹静文,“就是你,出来。”
邹静文心里咯噔一下,或许是男人阉割后就不长个,他已经特地挑了个身形同自己相仿的,但站在人堆里难免鹤立鸡群,这老太监虽然不记得脸,但是也不算弱智,怕是已经察出不对劲之处。
果然,等到邹静文走到他跟前,老太监阴冷的声音响起:“脸抬起来。”
邹静文心里已经做好斗争准备,只不过没想好文斗还是武斗。
公公的手爬满了皱纹,指腹也布满老茧,他抬起邹静文的脸,一双眼如鹰隼般死死盯住他:“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当差?”
邹静文面色不改,道:“奴才名叫邓贵,在……”
“你说错了。”老公公笑起来,手里施了几分力。
邹静文心下一寒,却又听见他开口:“你叫做……邓惜,今天负责到大殿里去送酒,想起来了吗?”
“是,”邹静文有些摸不着头脑,脸被他掐得生疼,于是低眉顺目,“回,回公公的话,奴才想起来了……”
老太监松开手,一眼不发,周遭顿时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邹静文也跟着一言不发。
太监头头走下楼梯,绕着人群转了一圈,一脚踢在一位捧着布匹的小公公膝弯,冷冷开口:“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带他去换衣服?”
邹静文被做鸟兽散的人群带走了,说实话他一颗心还悬着,毕竟若是换衣服不逼其他,若是暴露出他咳咳。
好在这些太监也相互嫌弃,一件外袍被丢来罩在他脑袋上,邹静文站在院子,还在等人给他开屋子的门,立刻被骂得狗血淋头:“你站那做什么,还等着我们伺候你吗,快换啊!”
邹静文赶忙三下五除二给那新衣服穿上了,邹静文不难察觉,这衣物无论颜色还是花纹,样式品质都比原先更加上乘。
他换完后,恭恭敬敬地问:“各位,我现在应该往哪去?”
话音未落,多道目光汇聚在他身上,邹静文在他们的眼神里,居然尝出几分憎恨的味道。
邹静文被丢到一处装潢更加辉煌的宝殿,此地空旷,落针可闻,邹静文赶到时已有人在嘱咐者规矩,那人瞧见邹静文,首先是皱着眉,接着招手示意。
又是打量了半晌,那主管道:“你站到三排去。”
邹静文乖乖听话,他这会儿终于明白过来他是为何回到这了——居然是靠自己个子高脸蛋好,真是……
邹静文哭笑不得。
端盘子送水的差事不难,邹静文一下子混入其中,暂且没人怀疑他的来历了。
他负责的区域是大殿右侧中央,从早上站到傍晚,络绎不绝地来了些人,大殿逐渐热闹起来。
邹静文曾经也算是参与过檀国的国宴,他不难察觉出两国之间的差异,当年万寿节,皇上也是如此大摆宴席,但人数真的不如这大殿,要说,这些席位之间都是有些狭窄拥挤了。
宝殿上黄帝还未入座,官员小姐的声音好似要掀翻屋顶,喧闹非常。
“这都什么时候了,皇上怎么还未入座?”邹静文前方的官员已经被漫灌了好几杯酒,此刻脸颊也是发热,迷茫地看向上方。
他虽然已有醉意,桌上的珍馐却毫无损耗。
旁边的人小声地笑:“你在说什么,皇上早来了。”
邹静文也跟着往上方看过去,却的确无人。
“郑爱卿可是在寻孤?”
大殿陡然安静下来,这人几乎开口的第一瞬,自他为中心,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
邹静文循声看过去,是大殿左侧的上座,那人有些懒散的倚在靠椅上,手里举着一杯酒,身后美人云集。
邹静文心里一跳——这人便是梅国的新任国君。
“皇——皇上……”官员的酒盏都吓掉了,他怎么会猜到皇上放着好好的龙椅不坐,偏要跑道那去。
“呵呵,怕什么,”男子指节抵住太阳穴,笑道,“孤吓到你了?”
“孤还未曾正式登基,坐上那位置老觉着浑身不适,”他一双凤眼扫视了半圈,“说不定,这位置才是适合我的。”
“皇上!绝无此事!”
“哈哈哈……”男子忍俊不禁,“诸位爱卿不必紧张,孤逗你们玩的,都吃饭吧……”
邹静文忍不住去看他,这人同沈钰的气质完全毫无相似之处,邹静文却实在是觉得此人熟悉得很,可他端详了半天也说不出这呼之欲出的感觉到底是从何而生。
“你做什么?还不快走,快去倒酒啊!”邹静文看得舍生忘死,全然没有注意到对方的眼神不知几时也已经注目了过来,正直直地盯着自己,他身旁的小官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肘他。
邹静文这才回神,他慌忙退下,眼观鼻鼻观心的捧着托盘为人斟酒。
宴会到了半夜才散去。
那总管太监四处找邹静文算账,邹静文随意编了个由头离开队伍,早一溜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