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予径直坐下,抬头对王娇月得逞一笑,“娇月,你也来坐。”
王娇月可不敢坐,不过还是小跑过去,站在许知予身旁,紧张地提着气,小心地打量着四周。
周红娘气得捶胸顿足,直喊晦气。
也就巧了,许知予她们刚一坐下,许明就背着手,嘴里叭叭地抽着焊烟回来了。
后面跟着两个推鸡公车的中年汉子,一个是大儿子许伯远,一个是三儿子许季平。
他们一进来就看见周红娘跳着脚指着堂屋骂,都有一种见怪不怪,习以为常的感觉,又闹呢。
许老头扶着门框,抬起脚,甩起烟斗锅子,在鞋帮子上敲了敲烟灰。
一边敲,一边道:“老大家的,我们割了三斤猪肉,你先拿去放着,等明儿知业回来,弄着吃。”没有多余表情,见怪不怪。
一听是老爷子和丈夫回来了,周红娘竟‘哇’的一声,哭了。
小跑过去,接过肉,“爹~,伯远~,小叔,你们总算回来了,你们快看那个丧门星,他莫名其妙跑到我们家来晦气我们,还骂我,天爷呀,我不活了呀,哇哇哇。”提着肉,指着堂屋骂。
一听她说‘丧门星’,几人自然都清楚她指的是谁,都往屋里瞧了一眼。
许老头没搭腔,而是将烟锅子往腰上一别,背着手,阴沉着脸,往堂屋去,要说许二能欺负她,他实在太不信。
许伯远两兄弟也疑惑地先放好推车,准备跟过去瞧瞧。
这两兄弟也不是大恶之人,就是怕婆娘,耙耳朵,特别是老大。
刚到门口,许老头就与正出来的许知予在门口相遇了。
许老头面无表情,上下打量了许知予一番,自从分家,这一年多,除了两月前原主过来要粮,见过一次,他就没管过原主。
又打量了一下她身后的王娇月。
这许老头还是认许知予这个孙的,毕竟他老二家就留了这么一个血脉,但他的晦气会影响知业的运道,那就不行。
许知业的运道就是他许家的运道,他非常看重!
他家世代为农,许老头是做梦都想他老许家能出一个官老爷,所以一大家子省吃俭用,都要送许知业去县城读书。
家里所有的收入基本上都花在这个嫡长孙的身上了,投入了那么多,自然要排除一切干扰因素,这就包括原主,包括她的霉运。
许知予赶紧恭敬地行礼招呼,“爷——”。
许明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拖着鼻音。
再看许宗也在,绕过许知予,先和许宗打起招呼来:“阿宗,你怎么来了?”
自己被无视了,许知予无所谓地一笑,淡定淡定,先稳住,今天的任务是要粮。
“许二?”许伯远过来,一瞧,还真是许知予,心想:上次才把你赶走,胆子大了,还敢来?
“大伯,三叔。”作揖。
许伯远同样鼻哼一声,绕过她,也径直进了屋。
许季平倒是浅浅地点了点头,喊了一声“予儿”。这老三是知道原主不喜欢‘许二’这个称呼,所以他一直喊原主自己的名字。
许知予讪讪一笑,给王娇月递了一个眼神,让她一起跟进去。
“堂兄,今日我是陪予儿这孩子过来的,具体还是予儿先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许宗也不傻,让许知予自己先说。
“爷——”许知予对着许明的方向再次打招呼。
“嗯,你们怎么来了?怎还惹你伯娘生气了?”许明这才拿正眼看她。
许知予上前一步,挺直腰杆。
“爷,大伯,三叔,今儿知予是过来拿粮的,去年分家说好每年补给我和娇月六担粮食。”许知予声音洪亮,铿锵有力,完全没有以前那般唯唯诺诺。
一听来拿粮,三爷子互看几眼,特别是老大和老三。
“哦,予儿,这事儿你大伯三叔倒是给我说过一嘴,说今年的粮可能要缓一缓。”许老头黑瘦黑瘦的,叭叭嘴,语气很平淡。
还‘可能要’,这都拖了三个月了。
“爷,大伯,三叔,这秋收可结束三个月了,这缓一缓也该缓够了,我和秋月可等不起,家里已经断粮了。”许知予直截了当。
记得上次原主就是吞吞吐吐半天,结果话还没说清楚,就被怼回去了。
“什么?断粮了?这不去年不才分给你们六担粮食吗?这就吃光了?予儿家的?”许老头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王娇月。
王娇月身子一颤,只敢紧张地道了个‘嗯’,赶紧埋下头,问我干嘛,我又不管家,怎还兴师问罪到我头上了。
无辜。
‘就吃光了’,呵,听这老头子的语气,似乎是嫌吃得太快。六担粮食,两担麦子,四担谷子,一共加起来不足六百斤,两个人,足足吃了一年半,满打满算,一个月三十三斤,一天一斤,关键这是毛粮,是没去壳的,而且这是市斤,不是公斤啊!还两个人。
若不是原主抠抠搜搜,和娇月去挖点野菜,天天喝稀饭,怕早在三个月前就吃没了。
许知予不想和他算这些账,一个人一年最少需要吃多少粮食,他比谁都清楚,硬了硬脖子,“是吃完了,今天就没得吃了,下一顿就要饿肚子了。”
“予儿家的,你这是怎么安排生活的?六担粮这就吃完了?”又冲娇月去了。
“我……”这怎么还真怪自己头上了,王娇月内心委屈,却不敢说话。
“是嘛,你们两个人,又不种地干活,还吃那么多。”周氏翘着个嘴巴,干着她最擅长的——煽风点火。
许知予一听这,火大!
“这与娇月何干?合着那点粮,我们该吃一辈子?再说我们吃多吃少与他人何干?你们种了我的地,就该按约定补给我们粮食,今天村公也在这里,字据也在这里,我已经缓了三个月,该给我们了。”许知予也没好气。
听许知予替自己说话,王娇月投去感激的目光。
“阿明兄,这粮是该给两孩子了,凡事得讲究个信用,才对得起天地良心。”许宗适时帮腔道。
“这……”之前伯远说得很有道理,粮食再多,都能给你造完,缓一缓,她们才知道省着些吃。
“哼!我们辛苦种的粮,凭啥白给你们吃?我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时候,你倒好,啥也不用干,就想白吃粮食,天下哪有这等好事?这粮不能给!”周红娘不依不饶。
“呵,笑死人了,我们没做?哪一回农忙你没让娇月过来帮忙?哪一天不是从天刚亮干到天黑?还有平时隔三岔五让娇月做这做那,你以为我不知道?”原主都门清。
娇月也挺意外,意外她都知道但从来没说。
这怼得周红娘哑口无言,不过也就瞬间,嘴又不得安歇:“什么帮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哦,她一个瘦不拉几的,过来做几天,十来天,就要白拿那么多粮?想得倒美,我还是那句话——我不同意!今天这粮你休想要走!”
“要?伯娘,你搞清楚,我是来拿,不是要!白纸黑字,大伯三叔可是在祠堂起过誓的,村公也是见证人,也签字画押了的,我可以拿着这字据去县衙告你们,只是我顾忌大家是一家人,才请村公过来调解,你们搞清楚,我不是没有其他办法!这大越国还是讲理,讲法的。”许知予毕竟是现代人,思维不一样。
“放肆!许知予,你好大口气!这是你对长辈该有的态度?”许伯远看自己婆娘受欺,气愤地指着许知予。
“呵,若你们知道自己还是长辈,那就该诚实守信,当着村公的面,如数把粮食拿给我,以后我和我爹的地你们也别种了,我收回。”还好意思称自己是长辈,有脸了。
许宗连被点名两次,也是再次起来调和,“伯远,予儿说得不无道理,既然签了契约,就应该履行约定,去了县衙,到时我肯定是站予儿的理的,你们可别怪我偏袒谁。”暗自佩服许知予,立即说明自己的立场。
“哼!你们别想吓唬我!”许伯远也不服起来,硬着脖子。
“阿明兄,你看这如何解决?真去了县衙,你们可不占理。”许宗不想和晚辈拉扯,转向许老头。
“…这…老大老二倒是给我说过,不是不给,是今年收成不好,看能不能……,一次给了,她俩两下又造完了,到时又找来,我这个爷爷到时该管还是不该管?”皱巴巴的脸,摆出一副为难样。
“就是,不能给!吃完了又来要,吃完了又来要,谁还管得了她们一辈子!”周红娘添油加醋。
好一个爷爷,好一家子!
许知予直接闭上眼,深呼吸,摸到怀中冰凉的那份分家文书,然后缓缓睁开眼,愤然起身!
"胡说八道!除了两个月前,这一年半我许知予可曾上门问过一次粮?收成不好?我怎听说有人上个月还卖了不少陈粮?去年秋收,五亩多田地,少说也能收二十五六担,补我们六担嫌多?我的好爷爷,好大伯,好三叔,我许知予命薄,死了爹,亡了娘,还瞎了眼,你们不看我的面子,请你们想想我爹!您亲儿子,你们的亲兄弟!摸着良心说话,六担粮食多吗?”许知予还是想打打感情牌,被自己的情绪牵动,连眼仁都红了。
都一家什么人呀。
众人纷纷沉默。
当着许宗的面,还是觉得臊得慌。
“要粮没有!”
周红娘还是觉得吃亏,又气不过。
“哼!你有本事就去县衙告啊!让青天大老爷看看,许家出了个白眼狼!供你白吃白喝那么些年,那都不是粮?你爹当年采药摔死是他命不好,倒是要我们养你一辈子?”直喷着唾沫星子。
“老大家的!住嘴!”
“红娘!住嘴!”
许老头和许伯远同时呵斥这个疯婆娘,说啥都不该说许知予的爹,这村长还在呢。
周红娘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捂住嘴,心虚地背过面去。
“呵,呵,呵,总算说出心声了,村公您听见了吗?这就是我家的嫡亲说的话。”许知予笑得阴冷,凄凉,她为原主感到惋惜,加气质本就有那种阴冷之气,看着还挺让人害怕的。
“官人,不要。”娇月很担心许知予,虽然她觉得她今天说得很好,做得很棒,但是许家人是怎样的,她知道,她怕许知予吃亏,赶紧拉住许知予的衣袖,这个样子,这个样子就像平时原主发脾气,要打她的样子,她很害怕。
许知予轻轻捏了娇月的手,“行,是你们逼我的,娇月,去院里拿些篾条来!”
王娇月一直胆战心惊,她第一次感觉瘦弱的许知予能有如此魄力,慌忙‘哦’了一声,也不问为什么,撒腿跑去院里就拿了一大把篾条来。
“当家的,篾条来了!”虽不知要干什么,但今天她都支持她!
许知予快步跑到香盒前,直接趴在那大香案上!
“来,娇月,把我绑在这香案板板上,今天要不到粮,我就不走了,他们不是说我是丧门星吗?说我晦气吗?说要影响某些人的运道吗?今天你就把我绑在这里,反正回去也是饿死,我就死在许家列祖列宗的面前!让我的晦气,我的怨气,充满整个许家大院!”说完,许知予自己都差点笑了,不过还是给王娇月递了个眼色。
王娇月瞬间明白,“哦!好!当家的活不了,奴家也不活了!等你死了,我也跟着一起……”说着就用篾条开始绑许知予。
“对对对,就这样,绑紧些,让我死在列祖列宗的面前,去了下面,我就告诉我许家仙人,我是被他们一个二个欺负死的,被他们活活饿死的,爹呀,娘呀,孩儿来找你们来了,爹呀,娘呀……”。
一听这,周红娘脸都白了,赶紧上去阻止,“要不得,要不得,明天知业可就回来了,万一真死在这里怎么了得?快拉住他,拉住他。”惊恐。
许伯远和许老头都要去拉许知予。
许宗也帮着去拉许知予,“予儿,使不得,这使不得,有什么好好说,好好说。”
许知予双手死死抱住香案,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根本拉不动!
“我不听,我不听,我今天只要粮,拿不到粮我就死在这里,娇月用力绑紧我,绑紧!快!”
娇月都怀疑刚才许知予对自己使的眼神自己有没有理解对了,难道这人真要寻死?稍有犹豫。
“村公,今天你是看到的,我一直都是好好在说,我爷爷,我大伯耳根子软,跟着一起欺负我,是他们欺负我眼不视物,又没有爹妈罩,等晚辈死了,还请您去县衙帮我讨回公道,一定让罪魁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