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万希的第一反应,就是赶回玉想衣的院子中寻找。
匆忙推开院门,只有长乐一人站在院落中央,缪万希脚步未停,越过长乐推开一扇扇房门。
却见屋中却没了那个总坐在窗前对弈饮茶的身影,只显得空荡冷清。
“缪王,不必找了,”长乐打开放在一侧石桌上的木箱,语气平静得说道:“公子已去,这是公子留给您的东西。”
缪万希推开最后一扇门的手顿住了,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转身走到长乐面前。
长乐也并不卖关子,伸手将木箱递到他的面前。
《治国十策》
缪万希手一抖,伸手翻开过去。
箱中只放着几本薄薄的书册,装订的很是特别,想来是阿玉亲笔写了随意装订的。
书册上提着醒目的题目:《治国十策》《治水论》《海内外粮食论》……
每翻一本,缪万希的心便更沉下去一分。
如果说,武将的武器是他们的身手兵器,那么谋士的武器便是他们的头脑,是他们独一无二的见识谋略。
而如今,作为当世公认第一谋士的如玉公子,将毕生所学写进书里,交给他的主公,这会意味着什么?
缪万希不想深想。
将所有书册拿起来时,一封书信掉在了石桌上。
缪万希知道,这必是阿玉留给他的信,他有些不敢去看,但阿玉跌宕遒丽的字迹就这样不受控制的闯进他的视线。
【主公亲启:
时逢多事之秋,四海鼎沸,臣幸得与君相逢,起于微末,而行至极峰,天恩殊绝,幸得微功,往来已足十二年矣。忽夙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忆十二载征战沉浮,足可谓从无憾事。
臣追随主公多年,北征大越,南平宁国,而今墨城之源尽收于手,京都已入得彀中,探囊可取。草木蔓发,春山可望。然,灵帝穷形尽相,无底线之至,又兼顿学累功,时有惊世之举,虽不足为患,仍需鉴戒。
前朝积重而根深错节,国舅萧凛,冷血狡诈,幸军权未固,宜分而化之。帝师秦守政,忠正勇毅之士,招之可解。世家之难,非一时可断,才德恒备体恤万民者可招之,需动之以雷霆,抚之以春风。
臣盼君加冕之日久矣,但见时光流似箭,岂知天道曲如弓,世人皆知我玉家之人命薄如纸,此为天命,以一人之力窥得大道之光明,见万民融融,足矣。此理不可违,此心应释之。
往来千里路常在,聚散十年人不同。臣平浅寡闻,唯骋怀游目一益处可数,深知生而为过客,死堪为归人之理,吾心甚安。祝愿诸君如日初升,光辉璀璨,亦莫挂念一时一势一人。
法法法元无法,空空空亦非空。近日辗转忆儿时山外梨花,想此花开迟,红蕊白瓣,冷艳金歇雪。忆及其清雅之香,愿醉而嗅之,故归去。莫寻,勿念。雩月十五日绝。】
读完此信,缪万希踉跄几步,信笺轻飘如无物,而此时的缪万希竟感觉沉重的近乎要拿不住。
顾不得僭越,言修竹两步上前抢过缪万希手中的信,缪万希试图阻拦,但手指僵硬的难以屈伸,竟全无阻拦之力。
众人忙围上去看,看清信中所言,皆沉默无言,众人心中五味杂陈,皆不知该如何开口。
“阿玉去了哪里?梨花……是何处?”
最终还是缪万希开口问了长乐,言修竹瞥见他眼红似血,心中一惊,却也未多言。
“我不知道。往常在族中居住,未见有梨花林。”
长乐的视线在众人面上一一滑过,随后长揖在地。
“诸位见谅,我也要回本家了。”
未等众人问话,长乐便自顾自解释道:
“弃奴而去,是公子的自由。但公子也曾允诺过,他许我选择追随任何人的自由。长乐之人、之心,从来只归属于公子。无论生死,都追随在公子身旁,是长乐的誓言。玉家有一追踪蝶,名霜痕,可随魂灯之味寻到家主的踪影,因此,我必要回本家一遭。”
语毕,长乐便起身向外走去。
“等等,”缪万希叫停了长乐:“可不可以……”
“缪王,我想公子并不想告诉您他的行踪。”
“我可以不问你他的具体踪迹,”缪万希只感觉喉咙发紧,声音极为艰涩:“我只想知道,他是否平安。”
“……可。”长乐终还是点了点头,径直向城门走去。
“王上,下一步?”秦琛覷着缪万希的神色问道。
“找,去找!”
“是!”
秦琛领命便要下去领兵,却被匆忙赶来的墨辰伸手拦住。
“不能去!”
“墨辰,你怎么过来了?”
墨辰没有理会众人的惊异。
他只是直直盯着缪万希说道:“王上,不能去找。至少,不能大张旗鼓的去找。”
“你什么意思?”
缪万希的视线似焠了寒芒的利剑,直直刺向墨辰。
然而墨辰却不闪不避,依然坚定的回望他:“不能去找。王上难道忘了,有多少人慑于大昭之威名,就有多少人恨极了军师。若公开军师失踪的事实,无论对失了大昭守卫的军师也好,还是对失了军师庇佑的大昭也好,都有招来灭顶之灾的可能。”
“大昭,是军师的心血。”
缪万希终是妥协了。
墨辰也垂了眼,掩住了眼中翻滚着的,近乎遮掩不住的激烈情绪。
军师……
——
墨辰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在他留守临淄,紧赶慢赶终于完善所有布防,终于得了机会来墨城换防呈报时,竟会撞见军师坐于城墙之上,抚琴消疫的那一幕。
最重要的是,军师竟然消失了,消失在所有人的眼前。
墨辰近乎要疯了。
在浓雾之中,窥见的隐约身影,竟会是他与阿玉的最后一面吗?
不,他不允许。
什么回春丸,什么天道,什么天命所归?
他不相信。
那个人□□至此,怎可能放任自己落入无解之境?
找,自然要找。
那人用惯了靡衣玉食,习惯了一呼百应,名臣良将,皆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若今日离开便只可隐姓埋名,再不肯拔尖争锋,他怎么可能还能忍受的了这样寂寂无名的困顿生活?若无侍从护卫在侧,又有谁替他打理日常所需?他生而矜贵,此生又何曾受够生活之苦难,他又怎可能忍他孤身一人离去。
在无人看到的角落,墨辰不再掩饰满身锋芒,眼神中似有恨意。
但是,他怎么可能会让缪万希再次找到他。
他绝对不会再让玉想衣,落入任何其他人之手。
——
“我去,主人,你这次可是真的下了血本了。”
小A望这这瞬间净化的一幕震惊不已。
不过——小A转瞬便回神,奇怪的问道:“明明系统商店已经封了,主人你从哪里搞来的净化符啊。”
“哼哼,原来无所不知的ai智能,也有不知道的时候。”
“哎呀主人,小A哪能聪明过您呢?快告诉我吧。”
“那你求我啊。”
“啊我最聪明最俊逸最美丽……不是,最英武,最风流倜傥才貌双全,最最最好的主人,快求你告诉我吧!”
玉想衣粲然一笑:“骗你的。”
不理会小A的撒泼打滚,玉想衣面容难得有些严肃。
这张净化符,是他很久之前偷偷藏在系统空间里的,在他的能量值充足的可以用一分扔一分的时候。
在那时随意拿走几张符箓、几个道具,自然不会被系统阻拦。
他甚至没有怎么用心藏,只是找了个盒子装起来,塞进系统空间里的那张大床下而已。
只是如此,他的频繁塞道具和取出使用的行为,不仅系统不会看出来判违规,就连长久的住在系统空间中的小A也察觉不到吗?
这系统空间里,究竟有怎样的秘密……
不过目前,他最应该考虑的是,他该如何在不触碰到任何人的前提下,跑到楼下去。
贴在城楼角落,面前就是一个眼熟的兵士晃来晃去的绑着铁甲的粗壮胳膊,玉想衣倍感无奈。
还是失算了。
玉想衣实在没想到,阻拦他任务成功的,不是抚琴的顺利进行、净化符能否正常使用、在逼|格满满太过引人注目的情况下如何消失不见,而是实打实的,由于太挤了,无法离开城楼。
玉想衣听着众人哭天喊地,内心无比促狭的想,你们少叫军师两声,赶紧原地散开,或许,你们亲爱的军师,还能多活几天……
他也是第一次用到隐身符,实在没想到,所谓“隐身”,并不是完全消失不见的意思,而是让人认不出他来,即使距离极近,却连一点遇到他的印象都不会有,熟人对面不相识。
他也确实没有想到,这些围观的人,竟会这般狂热,将小小墨城城楼挤的水泄不通。
这真不兴挤来挤去的啊!
玉想衣默默苦恼。
如果有肢体接触,触碰他的人是有一定几率回忆起曾与他相见的,这也太不保险了。
直到所有人都随着离开城楼,玉想衣才终于如愿离开了这个过于高的楼顶。
他顺利的离开墨城,随机搭了一辆商队马车,来到了另一座城的入口处。
眼见“隐身符”即将失效,玉想衣不慌不忙的取出自己提前准备的通关文牒。
从此,他不再是玉家家主,那个圣明累天下的大昭军师玉想衣,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户之子——玉湘。
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迈入一座之前从未踏足的城池。
入了城后,嗅到满街的烟火气,他看向一侧蒸着肉饼的小摊,下意识就要伸出手去。
直到看到一旁的阿婶掏出铜板来,递给摊主,接过热腾腾的肉饼,玉想衣才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轻松愉悦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竟然忘记了。
人除了需要身份证以外,还需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