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专心致志玩着游戏。温霖单手帮她开了罐,顺便拿两颗果冻撕开包装慢慢吸。
他有点沮丧,心脏不停喧嚣。在福缘寺里,安唯曾经问他星座,然后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
——“两个天蝎啊,不是灵魂伴侣就是相互绞杀。你选哪个?”
“绞杀”听起来挺干脆,不留痕迹。温霖想象师姐的手沉到自己颈间,倘若真有那一天,他恐怕也闭上眼欣然接受。
——“我好像没得选。”
当时他礼貌地笑着,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九点半了。
桃子气味在唇齿间跳动,他细致地吮着果冻,看电视里她亲手捏的女战士又一次挥起直剑。
宁蓁独自玩到很晚,最后怕打扰沐沐睡觉才存档关掉游戏。温霖想陪着,却被她早早推回房间。
“不早睡的话长不高哦。”
她淡然的面容透着狡黠的笑意,显然是记得多年前一起出逃那天。
深夜,窗外雨势愈猛,顷刻间盖住路灯惨淡的光。莫名的不安在屋内疯狂生长,他融入黑暗,用手臂遮住双眼,怀疑师姐有没有真的喜欢他。她没准只是恋旧。亲吻的时候不推开,也只是一时忘了拒绝。
毕竟她连那时都在分心。
陷进床的柔软近在咫尺,他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凌晨入眠,睡得极不安稳。第二天,公司的孙姐捧着电脑给大家分零食,说昨天出了条爆款,点赞量上二十万。温霖在这事上极为自谦,认为和他关系不大,运营策划视频剪辑都是内容部做的,他只给账号起了个名字,外加配合出镜。
“孙姐今天请吃个晚饭吧!”
“就是就是,所有人都去啊。”
他微笑摆手,只想看师姐写的留言,拿出手机,却瞥见用户A897DE3的关注数是一个刺眼的零。
*
白天,宁蓁投了篇新稿子,跑去客厅点亮主机。
游戏世界宏大,每个犄角旮旯都藏着埋伏,强行拴住她的注意力。死亡让人越挫越勇,为了打倒下个boss,为了看看从这一侧无法打开的门到底通向哪里。
她完全沉浸其中,没看手机,三小时后才发觉微信里有新消息。
「周日小宇回国,一起迎接么」
以为是师弟,结果竟然是兢兢业业的王老师。
「想着你们也好久没见了,没别的意思」
「如果你有空去的话再联系」
小宇……
除了李肃,世上仅剩他一个人和她最爱的姥姥有所关联。
宁蓁放下手柄,回了一句“在哪”。
自从姨妈离婚,小宇出国,他们就没再联络。十年了。她不知道他如今长成什么模样,甚至通讯录里存的还是他儿时旧房子的座机号码。
小宇小时候是一块石头。所以当初执拗的初中少年不肯下楼梯时,她觉得他们有几分相像。
然后,天色逐渐阴沉。又下雨了。
晚上温霖按时回家,照例食不言寝不语。雨天气温低,十二点,宁蓁钻进被子,恍恍惚惚做了梦。她梦见女主人公有三个约会对象,无比清晰真实,直到一个惊雷打响轰隆隆把梦乡摔个粉碎。
夏天的第一声雷。
她猛然惊醒,一时难以安眠。
沐沐今夜进了笼子,四周遮着黑布,为穴居动物模拟狭小洞穴的安全感。小狗熟睡,客厅沉甸甸的静,只有窗外闪电劈得夜空天光乍现。
宁蓁烧了壶热水等待放凉,回想着意犹未尽的梦。
梦中没有姥姥和小宇,也没有师弟,似乎和她的生活完全无关。
无关吗?
拨开窗帘,正巧电闪雷鸣,黑夜照得宛如白昼。
轰隆——
雷声慢几秒,直直砸中心脏,她被吓得倒退两步。
背后是柔软的棉质衣料和薄凉的体温。
“还没睡啊,师姐。”
宁蓁转过头,发现自己撞进了他怀里。
她扶了一把他的小臂稳住重心:“我做梦,被吓醒了。”
温霖好像也刚刚醒来:“梦见什么?”
标准问答,但宁蓁的回应彻底脱离了轨道。
“……梦见一个女孩有三个约会对象。一个年长,表面轻浮背地里脆得像玻璃。一个模特身材的高冷冰山,但私底下非常纯爱。还有一个学古典乐演奏,比她小七岁。”
“……”
太详细了。
详细到他无言以对。
三句话,三个机会,温霖试图找到位置,却发现哪个模子都放不进去他自己。
他其实站在客厅里看了她许久。她单薄的身形立在落地窗前,悄悄掀开窗帘往外探望,仿佛下一秒要张开翅膀飞出去。
如果飞出去,她就不会回来了。
“……”
浓重的沉默蔓延开来。
漆黑中,宁蓁感觉到他手臂一僵,眼神收不住凌乱。
忽然,他变成一场失去方向的风。
“师姐。”
“嗯。”
温霖声音低哑,埋进她颈侧。
“你不能有三个。”
风抱了过来,双手交叠在她腰间紧紧环绕。宁蓁又感觉心里某个地方酸胀地疼。
“可是我梦见的不是我……”
正解释着,滚烫的眼睛贴上她颈间肌肤。
湿润的,一片冰凉。
他哭了……?
就因为一场没由来的绮梦?
脆弱的双眼彻底湿着,鼻尖向下蹭了蹭。呼吸扑在颈窝,温度灼人。他流泪的时候终于热了,一直烧到她身上。
宁蓁抬手轻抚他的背,她好像不是第一次看他掉眼泪了。
“你都不和我牵手,也不抱我……”
声音快要闷进她胸口,他自言自语般低喃,双唇无意识摩挲着她锁骨下的皮肤。
好痒。
她不禁皱眉,决定稍微拉开点距离。
温霖用尽力气抱她,却像虚张声势的锁,轻轻一拨就扣不住了。
但只有手,他不愿意放开。
轰隆——
雷雨夜的惊吓突如其来。
窗帘掀开一条缝,惨白的裂痕贯穿雨夜。她借着闪电的光看清师弟的脸,眼眶红了,压抑着却止不住,眼泪涟涟往下滑,最后没入黑暗。
轰隆——
雷声接连乍响,他无暇擦掉泪水,绕在她手臂的腰紧了几分。
“你怕打雷。”宁蓁仰起头问。
温霖哽咽一瞬:“我怕你消失。”
是真心话,还是掩盖害怕雷声的借口?她拍拍他后背,但他的眼泪怎么掉得更厉害了。
“师姐到底喜不喜欢我……”
宁蓁心弦一紧。
因为他哭得很漂亮。
不知道在哪里,她说过这句话。
“嗯……”
她低头承认,心里却暗暗希望他不要停止流泪。
“为什么?”他问。
“需要理由吗。”
“是说不出来吧。”
温霖以为她找不到喜欢的理由,所以才编造出“不需要理由”。他黏人又容易受伤,让她感到负担,想甩开也是应该的。
那就甩开我吧。
他一边哭一边自暴自弃地想,手却抱得更紧更紧。
“……”
宁蓁确实说不出来。
她连温霖的名字都难念,怎么可能用明确的语言细数喜欢他的理由。
雷声滚滚蹂躏着心脏。他贴得太近,眼泪挂在柔软的唇角摇摇欲坠,问她“是不是只想做朋友”。
月亮的影子被雨夜打湿,颓然地泛红发热。
干脆亲他好了。
她右手探进他柔顺的黑发,抬头在他唇上轻啄。
一秒,两秒。
该离开时,温霖却用上臂的力量抵住她的背隔绝退路。
不要走。
他用冰冷的眼泪传递着那三个字,亲吻逐渐加深。
青草香味在呼吸间翕动,一颤一颤,滑入短暂失神的空隙。她心口的疼痛流向小腹,勾起酸涩的瘾。宁蓁左手无力地揪了揪他的衣领,防止深到迷离的地步。下个惊雷响起时,他停了,留下细不可闻的抽泣声。
“……朋友不会这样。”
她平复着气息。
只有恋人才会接吻,所以我们不只是朋友。
温霖低垂着雾蒙蒙的眼,似乎勉强接受。
热水倒进玻璃的壶,不知道有没有放凉。宁蓁刚才口渴想碰水,结果脸上唇边沾着他的眼泪弄湿。
“那,你玩游戏的时候别再赶我走。”
嗓音低闷别扭。
其实她注意到了,昨天他擦干净瓶口,一只手拎着易拉罐嘭的一声打开,然后缩在沙发里吸吮着果冻。
有些落寞,但宁蓁故意没去理会。
“你在旁边……影响发挥。”她上身前倾,藏起言语中的羞赧,去找他胸膛的跳动。
温霖忽然顿住,过一会儿才说句“哦”。
“那又为什么取消关注……”
“同样的理由应该不用说第二次。”
她搬来一个小谎。
不是过分悸动影响她控制角色挥剑,而是她总想起他们那天的吻。
黑暗中看不见什么,可心跳的拍数出卖了他。稳健,强劲,愈演愈烈,每分钟一百五十下,不亚于亲密的唇齿纠缠。
雨夜幽深,适应雷声后反而倦意上涌。该睡了,她困到脚步虚浮,走到门口却被他牵着不放。
这回轻易拨不开了。
“今晚一起睡好不好。”
紧握的手轻晃两下示意邀请,等待她开口答应。房间门开着,一盏阅读灯架在床边柜,晕开暖黄的光,隐约照亮床上平整的双人被和两只并排的枕头。
宁蓁叹了口气。
他脸颊有哭过的痕迹,让人无法拒绝。
好吧。
真搞不懂他。但是,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