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梨被他的话一膈,直起脑袋幽幽地朝他望去。
“父亲,我愿意”,崔徇礼一撩衣袍在宋老爷面前跪了下来,抱拳道,“父亲……”。
“哼,你这小子”,宋老爷看他很是不爽,抓起身边的玉佩就丢了过去,
瞧着他谄媚地摸了摸凸起的大包,是越看越不顺眼,当即一口否决,“再等等”。
“爹爹说再等等,你就再等等,爹刚醒,别惹他生气了”,宋梨把崔徇礼拉了起来,拽到一边。
崔徇礼点点头,怪自己太鲁莽了,转身道,“父亲,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宋老爷听着他说话,心里的那把火不由地燃得哔啵作响,脑门一热,把他赶了出去,
“你这人,哪门跟哪门,八竿子都打不着,就左一口又一口父亲的叫,是你叫的吗”。
满是褶子的手扶在门框上,硬是被他掐出了几道凹痕。
“爹,你身子刚好,莫要生气”。
宋梨急忙地过去搀他,好说歹说才把他劝住,又使劲地朝崔徇礼使眼色,
一通操作下来,宋老爷心底的那把火也就渐渐地消了下去。
他握住两人的手,像平日那般,“安儿,梨儿,你们要照顾好自己,爹时候不多了”,
他语重心长地拍着她们的手背,又摸了摸她们的脑袋。
“爹,不会的”,宋梨抿着唇角,却挡不住涌出的泪,豆大的泪扑簌簌地滚下,压也压不住。
这一切都源于自己受伤的那日,她比谁都清楚。
在旁的宋栗安脸色也沉了下去,宋老爷虽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但是在这里这么久来,若不是宋老也收留她,给了她一口饱饭,
否则她就真的流落荒野了,对他更多的是感恩。
“你们也长大了,我很想月儿,她应该等了我很久了吧,若不是因为我,她也不会……”。
在人外独当一面的宋家家主,竟也会流露出这样的神色,他弯起肘揩了揩眼睛,
又忽然意识到床沿的两人,挥了挥手,“你们出去吧,安儿,不是你的错,是我年纪大了”。
“嗯”,宋栗安没回头,起身走出去。
见宋栗安走得匆忙,宋梨叮嘱了几句,便出去阖上了门,
追上宋栗安的步子,犹豫着想开口,却看着她消寂的背影,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自临川被妖族攻陷后,发生了太多太多,
父亲卧病早已把她压垮得差不多,现今宋栗安回来了,
但不知为何看着她总有一种陌生的感觉,明明她们是最要好的朋友。
她没讲话,而是宋栗安先开口了,她转了过来,盯着她的眼,
一字一句地说得极为认真,“梨儿,你父亲想活吗”。
父亲怎么会不想活命呢,他答应过自己要陪她出嫁,可现在,
就算是醒来了,也不过是行将就木。
她咽了咽口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问,“安安,你为什么这样说”。
“我有办法让他活下来”,宋栗安应得诚恳,让宋梨都觉得是玩笑话,
宋梨推开她的手,像是自嘲一般,“如何救”,她终不能违背自己的本心,自己的父亲,她怎么也想他活着。
而宋栗安之所以会这么问,一来出于她的本性,尊重他人命运,
既是一心想死又何必拖拉着,给他们一个痛快,又何尝不是助人为乐,
二来也是她有十足的把握,这第二件神器也即将出现,若是借着神器的力量,替他续个命也未尝不可。
“我有一计,我们进去说”,人多眼杂,先不论周家的人,
就是宝纹盘丢失后,临川涌入许多妖兽,指不定哪个模样的人就是妖兽披的皮。
宋梨道了声“好”,便由宋栗安拽着回房。
房门推开后,宋栗安没有急着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她,而是先斟了壶茶,递给她,“梨儿,先喝口水”。
宋梨端过来抿了口,“安安有何打算”。
“第二件神器木云甲在四月亭”,宋栗安边说,又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张羊皮纸,放桌上摊开,来不及研磨润笔,
便倒了点水在砚台里,用指尖蘸了点墨,找到四月亭的方向,圈了起来,递给宋梨,“在四月亭”。
这神器的方向就算是几大世家也是云里雾里的,不甚清楚,她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宋栗安看出了她脸上的困惑,便把预先编好的话告诉她,
“我到妖族后,偶然间得知了神器的方向,他们已经比我们快了几天,我们应该尽快”。
虽然不知谢复生的真实动静如何,但是陆致余一定有动作,五百年前也是,现在也是,他的野心可不小。
“为何又要找神器了”,宋梨抬起头,正对上宋栗安接下来的话,
“木云甲,起死回生术,木于土中出,破土成林,是个好法子,我们可以试一试”。
“可是……”,宋梨也不是不相信她,就是这四时亭路途遥远,
尚在有蛮夷之称的东南边陲,那里的人善巫蛊之术,
凶险异常,胡乱行事,先不说有没有得命活,就是仅剩的几天,她也只想陪在父亲身边。
可宋栗安的一番话又打断了她的顾忌,“梨儿,你莫要担心,你的术法不弱,我们此行算不得风平浪静,
胜在我们几人可以应付,妖族暂且不必忧心,都安妖王和魏王近来颇不平静,想来也没这个心思去找什么神器”。
宋梨把杯盏放下,接过她手中的羊皮卷,细细地看了几眼,“安安,你可有所不知近日都安妖王下战书,
扬言要将宋家灭了,这外头的情形便也是他们弄的,
只不过父亲尚卧在病床,我们才迟迟没有动身,本来计划昨天走的,恰好你又回来了”。
“都安妖王,真是疯子一个”,宋栗安把身旁的凳子端了过来,
哐当一声极重的响,把宋梨吓得猛然抬头,“安安,你怎么了”。
“没事,算了,我们赶紧找到神器才是当务之急,其他的暂且不论”,
宋栗安吐出口浊气,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闷头一饮而尽,
刚沏的茶水烫嘴,宋栗安被烫得猝不及防,喉咙像是被烧焦了,
她弯下身子猛咳了一阵,被宋梨拍了拍肩头,才渐渐地缓了下来。
“安安,这么烫,小心点”,宋梨看着她眼尾溢出的泪,金盈剔透地还打着旋,
替她顺了顺背,也把自己的看法说了一下,“现在不太平,我放不下父亲”。
“我知道,这样,现把父亲放到周家,让他们照料一番,又或者是贺家”
“贺家早已倒戈,现今只有崔家……”
两人的声音算是细弱,因而门外愈攒愈大的喧闹冲着门边过来,
宋梨把宋栗安推到里面,拉开箱子把她藏了进去,细心嘱托道,“安安,没我的指示不要出来”。
说完便把箱子一盖,自个走到房门口,定了定心神,
把门一拉,昂起头颅便朝门外的几人呵道,“我宋家的地盘,
可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许小姐,想打闹回家去便好”。
许知悦身后随着几人,腮上打着一层薄薄的粉,头上钗了凤还有几朵牡丹,身形俏曼,手上握着剑,
相形之下,宋梨一身素衣,看起来却是憔悴了些。
许知悦迈开步子,朝她笑道,“宋梨,宋家窝藏妖族,你说我要不要来”,
说一句就朝后面的人望去,把身后的人也带得恣意地笑了起来。
忽而,一柄利剑飞了过来,许知悦正在兴头上,来不及躲,
被捡气一冲,身子直接倒了下去,其余的几人也是懵愣的状态,
直到被许知悦尖锐的嗓音喊起,“你们几个蠢货,没见到我倒了吗”,才猝地回过神来,把她搀起。
许知悦愤懑地甩甩袖子,狠狠地向甩剑过来的崔徇礼睃了一眼,不就是看不上她吗?
她许知悦有什么不好的,非得在他身上吊着,自打花灯节出丑之后,
许知悦便不再钦慕于崔徇礼了,更多的似乎是恨,比起宋梨来,她更恨的崔徇礼。
起初她把这种情绪看作是喜欢,后来她才反应过来,并不是,而是嫉妒,
她嫉妒崔徇礼轻轻松松就可以得到一切,为什么她要付出那么大的努力,
所以她把矛头对准了宋梨,她想看到高高在上的崔大公子因爱堕落的模样,那一定是有趣极了。
想着想着她便笑了,宋梨被她无目地的狂笑惊得有点摸不着头脑。
“滚回去”,崔徇礼把剑逼在她身前,连正眼也不瞧她,剑刃对准她全凭着对敌人的憎恶。
许知悦掀起眸子觑了一眼,指一挡,把剑弹开了,看着崔徇礼被剑气轰得凌乱的模样,
她觉得自己苦苦修习的术法总算是有了一点用武之地,
“崔徇礼,你不会还以为我喜欢你吧,啧,我许知悦要什么男人没有,就你,入我眼确实差了不止一点”。
说着又把目光移到宋梨的身上,透过她去看后面紧闭的房门,
宋梨把她的注意力呵了回来,“许知悦,你看哪呢,你来我宋家又是干什么,没有事尽快走,别打扰我父亲修养”。
“宋梨姐姐,我起初确实是被猪油蒙了心,但现在呀,可不一样了,我们如今算是站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许知悦款款朝她走去,伸出手,放低自己的姿态。
“一条绳,许小姐说这话,就不怕贺家心寒”,宋梨退后几步。
手被晾在半空,指尖几不可察地蜷了蜷,她收回手,摸到剑柄的位置,掩饰恰才的尴尬,“为何会让贺家心寒,宋小姐,我是来抓妖的”。
剑刃出鞘,宋梨把剑逼到她的眼前,呵道,“你别装糊涂,要说抓妖,贺家不是一大堆,怎么没见见你去抓,
反而来我宋家叫嚣,若非念你与我同门一场,我可不是这般大度的人”。
“宋小姐,你可能是误会了”,许知悦尝试着把她的剑击开,轰隆地滚开疾风,眼前的人纹丝不动,
衣角也没沾惹尘烟,反而是自己被剑气反噬,发髻上的一朵牡丹落了下来,粉嫩的花瓣凋谢了一地。
真难对付,上面的大人指名道姓要里头的人,若不是拿着兄长的性命要挟,她才懒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