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花灯神女人人都恨不得投上百个名笺,这宋小姐倒是别致,一个名笺也不曾留下”,陆致余把玩着手中的玉骨扇,眼睛始终留意着不远处被挤得只露一角的亭台。
官兵层层把拦,人流似潮涌,一波未退一波又起,谢复生观望着远处,道,“想是留有一手”。
“留有一手?我倒不这样觉得,像宋小姐这样的人,多半是不感兴趣的缘故,倒不如我们帮她一把,否则,我们的计划何时能成,眼看着都第二天了”,陆致余合起手中的扇子,点了点鼻尖。
“嗯”,谢复生不咸不淡地应了声,“魏王今日约在聚攸阁会面,我先过去,剩下的你自己处理好”。
“好的,大人”,陆致余抱拳道。
玄衣角在眼底划过一个完美的弧度,待其消了视线的时候,他才将脑袋抬起来,欣喜地朝那投名笺的台子走去,手心早已捏就了一团纸笺。
聚攸阁是临川数一数二的酒家,四通八达,坐落于繁茂地,人来人往好生热闹,统共四层楼,临江而建,是古往今来文人骚客把酒言欢的极佳之地。
由于其内的隔间隐秘性强,吸引了众多不方便透露姓氏的人在此交易,魏王选在此出,一来格调高雅,二来却也是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
楼内左右各排布了拾阶而上的高梯,辉煌壮阔,容得成排之人提肩并行,店内的伙计也是很有眼见,一瞧见进门而来的锦衣贵客,便撇下盘子,堆上职业性的笑容便迎了上去,“客官,可需要来点什么酒类”。
“魏大人在何处”,谢复生道。
“哦,往左上,应是在靠梯的第三间”,伙计道。
上等的雅间不多,而魏王尤为奢靡,不用费多大的功夫便可找着,里面传来阵阵女子的欢笑,偶尔还穿插几声男子的低吼,却是调情般的话语,谢复生将门一拉,径直走了进去。
较大的推门声惊动了里面的人,趴在魏王胸膛的几个女子纷纷把头望去,柔荑却依旧紧环着魏王的腰。
魏王眉宇间阴气重,瞳仁更是浑浊不堪,见一袭玄衣进来的都安妖王谢复生孤傲俊朗,几个女子的心里腾起的爱慕之色是藏也藏不住,几双媚眼紧跟着谢复生的一举一动。
“都安王大驾,可真是好大排场”,魏王将怀中心不在焉的美人拦腰抱住,逗得美人娇羞地低笑了几声,故嗔道,“陛下,有外人在呢”。
“美人在怀,何妨呢”,魏王的一双昏沉的眼半眯着,流油的嘴角撅起,却被美人一把拦住。
在一旁的谢复生登时掐上诀术,一卷暗云将魏王轰醒,谢复生将手边的剑一撂,盘腿在魏王对面坐了下来,不客气道,“有话快说”。
“美人,你先去”,魏王将他身上的女子哄到一边,眯起乌黑的眼道,“贤侄啊,本王也是看着你张大的,这么多年了,本王什么脾性你还不知道吗,小小,快去给本王的贤侄倒茶”,眼神直勾勾地示意身侧的舞姬。
舞姬好似得到莫大的恩宠一般,嘴角带笑扭着腰跨,走到谢复生身边,如丝的媚眼粘在谢复生的身上一刻也没有松开。
可谢复生的注意力一直在魏王身上,就好似没有瞧见侧边的人一般,自顾自地说着话,
“只身一人,外无内亲,内无外戚,魏王的亲戚我担不起,人妖两族向来互不侵扰,和平了几百年,近些时日却有个别居心叵测之人蠢蠢欲动,魏王觉得,这些人如何处置为妙”。
话里话外都在戳着魏王的心窝,眼前如狼似虎的少年郎真是不可小觑,若不是碍于陆致余那家伙,只怕谢复生连活过百岁的机会都没有,
好在一切掌控都在他的手上,魏王一口一口咂巴着香茗,眼神直溜溜地眺望着谢复生。
露腰舞姬提起瓷白的茶壶,白藕一般的腕骨明晃晃地从谢复生身前穿过,缓缓地将空杯盏注满水,便将其推了过去,娇声软语地唤了声,“王上,茶已就”。
“贤侄,本王的美人唤你”,魏王道。
而他似乎此时才意识到身侧有人,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嗯”,却一眼也没留意。
被他直接无视的舞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拜倒在她裙下的男子数不胜数,竟拿不定他,一个杂血的半妖而已,登时脸上叠了一层阴霾和不屈,得到魏王的指示,她直接故作腿软倒在了谢复生的身侧。
却被他的赤瞳一恫吓,欲要靠去的肩头僵在半空,脸上的阴影扭了又扭,糊成一片,脂粉盖不住弯曲的面容,径直从脸上剥落了斑斑点点的粉末。
“魏王之好,自行享受,若是沾惹上孤,不见得你的脑袋会不会分家”,谢复生展露赤瞳凝着魏王,既是对魏王说,更是对身侧的舞姬说。
许是被吓到了,舞姬慌乱地将身子挪了出去,直藏到屏风后面,才将吊在胸口的气顺下来。
“哈哈哈,贤侄,你吓到本王的美人了,何必这般动怒呢,一看贤侄就是没尝过交欢之乐,将我那娇软的美人吓成这样,贤侄,人妖两族纷争不断,自古以来便是如此,若是将天下神器尽数收拢,这天可就要变了”。
“魏王的意思是让妖族搅上人族的这趟浑水?”,谢复生拾起茶杯,正要饮,却见杯沿处残留的口脂,眸色一沉,手肘侧弯,登时将杯盏的水泼了出去,无色的茶水洒在地上,却不是清香,而是腻臭味。
见识到这一切的魏王心内戚戚,啧了几声,接着他的话语,“非也,人妖两族相争,各凭本事,你我无权干扰”。
“好一个无权干扰,那魏王急急忙忙拉拢贺家又是为何,将我妖族的安危置于何处,又将人族生灵置于何处”,
谢复生将空杯盏一放,分明是轻慢得不能再慢的动作,杯底碰桌的瞬间,细碎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炸出了极大的声响,白瓷茶杯四分五裂。
“贤侄这话严重了,我方才已告知贤侄,这人妖相争,各凭本事罢了,这么多年了,这天,也是时候变了”。
“蚍蜉而已,蠢不自知”,谢复生嗤道,也无心再与他争执,径直站了起来。
“贤侄,届时兵戎相见,可要似今日般雄心壮志”。
谢复生顿了顿,撂下几个字眼,“拭目以待”,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陛下,您一番好心,拉他入伙,他却这般不识好人心”,见谢复生夺门出去,躲在里屋的美人一窝蜂地拥了出来,一个个地趴在魏王的脚下。
“谁要拉他入伙了,本王这是通知,啧,一个贱种罢了,还真以为斗得过我们纯正的妖族”,魏王道。
“就是,就是,一个人族的贱种而已,处处护着,真是恶心”,几个美人异口同声地说道,嘴上虽这般说,心里却无一不在品味着他的绝世皮囊骨相,淫逸的念头涌了上来,便将倾诉对象安在了魏王身上。
日头下沉得快,谢复生刚走出门,外面便昏沉沉地点上了烛火,圆溜的灯笼悬在檐下,将下楼的宽梯照得通明。
正拾步下楼,余光却不经意间瞥见了一个人,他不自觉地望了过去,
见另一面的阶梯上,两人拥护着并行,其中一人还笑得欢快,是他从来没见过的笑颜,一股醋酸灌在心头,他强硬地压了下去,将视线收回来,快步下阶。
门外落着一排排马车,陆致余却不知怎么寻到了他的位置,老早便在马车便候着了,一见他出来便兴奋地招手,“大人,这边”。
谢复生面无表情地走过去,陆致余发觉有点不对劲,多嘴问了句,“怎么了,魏王和你说什么了,脸色这么臭”。
他依旧不做声,却在要掀门帘的时候,心头酸溜溜的感觉又作祟,再加上陆致余的一句,“刚刚我瞧见宋姑娘挽着一个男子上去了,你莫不是碰到她了”。
盖住的酸登时涌出,他一甩门帘,折身回酒楼,丢下孤零零的陆致余不解地摸着头脑。
三步并作两步走,脚下的步子跨得飞快,只不过片刻间,他便将一扇门撞开了。
里面正在品茶饮酒的人被吓了一跳,探着头去寻缘由,却只见玄衣的一角不见人,只道是被哪个不长眼的小厮撞开了门,便起身将门阖上不做理会。
不死心的谢复生逐个寻着去,皇天不负有心人[1],终于被他寻着了。
此时的宋栗安还在美滋滋地和宋梨几人喝着小酒,突如其来的破门声也是把她吓得一颤,她呆愣愣地梗起脑袋望去,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谢复生。
一时之间话不知从何处说起,便见谢复生朝自己走来,冷若冰霜地夺过她手上的酒杯,黑亮的瞳仁盯得她发慌,当着她的面一饮而尽,宋栗安磕磕绊绊地指着他手上的酒杯道,“这是我喝过的”。
不知从何处来的风沿着空当灌了进来,将本就寒凉的脸吹得愈加僵硬,宋栗安有点不知所措,颤颤地从他指尖抢自己的杯子。
可他却好似执拗上了,挡住宋栗安伸来的手,将杯子牢牢地捏在手心,道,“我乐意”。
乐意?
宋栗安被吓得浑身发麻,“你乐意什么,你要喝这里有的是杯子,直接说便是了,但是你拿的是我的啊,我喝过的”。
“我就喜欢喝你喝过的”,谢复生将手心的杯子一转,冷恻的眸子盯着她身边的贺聿萧。
贺聿萧被他盯得脊背发凉,好似有千万张刀子刮在身上一般,不由地低下了头,只顾去夹自己身边的菜。
宋栗安闻言脑子一嗡,他莫不是喝了假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