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伤扯开口子,汨汨的血从腹部流了下来,宋栗安掏出丹药,
就着血腥一口咽下,却在无意间瞥见了在一旁挑着眉梢的风生。
玄衣少年倚在壁上,狭长的眼眱着宋栗安,
如缎的乌发散在衣襟处,见宋栗安把目光移过来,少年便挪了开,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却在唇角处不动声色地勾了勾,
他嗤道,蠢。
不轻不重的字眼撂在封闭的空间,
格外响,
环绕着撞上几回壁后,便毫无保留地钻进宋栗安的耳中,
宋栗安站起身,拍了拍裙上的泥,特地将脑袋歪了个无害的样子,
“风公子,既是这般聪明,为何不站出来寻个生路”。
脚步一下又一下地踩在泥地里,少女带着满是污垢的小脸出现在眼前,
“还是说,风公子甘愿当个懦夫”。
见他抿唇不说话,宋栗安啧了一声,
撇嘴道,“信口开河的本事谁都会,若是做不到也莫要诋毁别人”。
“宋小姐这般揣度别人可不好”,
少年把上截身子屈了个微妙的角度,如锦的发丝从肩头垂到身前,
掀起长睫,正对少女的目色,
冷唇讥诮地勾了个弧度,
“自寻死路罢了,不是吗,宋小姐”。
自寻死路?
宋栗安圆睁着眼,对着他装满鸩酒的瞳仁,没有丝毫的怯色,
“你是在护卫那小妖,若是问心无愧,为何又在此处逗留许久,
还是说,并不是你怕,而是你就是妖族”。
此话一出,时间瞬间凝滞了几秒,众人面面相觑,手上却已掐上了诀。
“宋小姐可真会给人扣帽子,无非是时辰未到,还须等等罢了”,
少年直起身子,走到宋栗安的身后,冷声道。
时辰?
宋栗安怔在原地,思忖了一番,她从古书上见过,
有一种妖兽以吸食天地之气为生,藏身地下,晚间食阴气,日间便是阳气。
“宋小姐可明白了”,少年又补充了句。
既是如此,宋栗安又问道,
“是需待晨曦初升,这地洞方能破开,我们再趁机出去吗”。
“聪明”,少年道。
所以,她们要做的就是等,可是四处没又一线漏光的孔,又如何得知外头太阳初升,
少年却好似将她的心思揣摩了净,“那小妖不可杀”。
宋栗安将手上的剑合上鞘,抹了口唇角的血,解释道,
“我没打算杀它,就是想给它挪个位置”。
“宋小姐骗骗自己就好,骗别人这理由,未免太荒唐了些”。
“爱信不信”,宋栗安把剑一丢,站得久了,未免有点累,
双腿交叠一盘,她便仰身躺了下去。
地面微震,少年偏头一望,地上的人儿正朝他招了招手,
“要等那么久,不累吗,快来躺一下,这泥地还挺软”。
“宋小姐不介意今后修习妖术,那便躺着吧”,少年将眸色移开,启唇道。
什么?
宋栗安楞起脑袋,迅速爬了起来,弯腰拍了拍身上的泥,
还没缓口气,又听见上方传来的一声冷笑,
“宋小姐可真是听风是风,听雨是雨[1]”。
白净的小脸迅速扭成结,她绕到风生的跟前,邪笑道,
“公子好兴致……啊……”,
话还没说完,一坨拳头大小的泥浆从顶上坠了下来,
砸到她头上,浑身一激灵,膝盖一软,
顺势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双膝着地的宋栗安抬起幽怨的眼,
将风生人畜无害的眸子狠狠地剜了一下,
而后才忿忿地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
小嘴咕哝了句,“葛朗台的忠实拥护者”。
“宋小姐,你骂我?我可什么都没干”,风生绕开她,径直往那团小妖的方向走去。
不多时,顶上又间续坠下泥浆来,
宋栗安环视一周,竟是那小妖快破壳出去了,“不好,快走,这地洞要塌了”。
被宋栗安这么一吼,几人瞬间反应过来,推搡着臂,一个接一个地拾起剑,慌张地朝宋栗安拢去。
“等等”,风生道。
几人刹住步子,沿着他的视线望去,妖气正在里面抽动着身子,只待片刻,覆住它的薄膜就会裂开。
在一旁的宋栗安也围了过来,率先看出了这妖物的不对劲,转头便对她们说,
“待会,你们先上去,时间有限,明白吗”。
“为什么”,贺以苒问道。
“这小妖兴许是被我们惊扰到了,妖力紊乱,它活不了,
只有片刻的时间,当它破壳而出之时,你们便跑过去”,
宋栗安解释道。
“可是,你怎么办”
“没事”,宋栗安拍了拍她的手背。
若可以选择,她也希望别人为她兜底,
只是,她们术法较弱,若是出不去,那就只有死路一条,而她还有机会一试。
站在暗处的风生不自觉地扫了宋栗安一眼,又立马收回来,喑哑的眸色荡开几道波痕,他扯了扯唇角道,
“不必,你先上去,我垫后”。
有活命的机会,宋栗安自然不会拒绝,当即绽开了笑容,
“甚好”。
就在众人心弦绷紧的一刻,那团妖气渐渐地膨胀开,
直涨至两手合抱的大小,一卷疾风轰然滚开,将仅存的几束火苗瞬间湮灭,四周陷入一片漆黑。
空气中洋溢着不安的气氛,胸腔内的心脏蹿得急,直被人揪住手腕,那颗心才渐渐地落下来。
“快走”,
宋栗安将剑刃抽出来,甩到空中,又使劲地往她们肩头一推,
伴着哗哗落下的碎石,几人便一个接一个地被她推了出去。
飓风逐渐平息,蜿蜒而开的罅隙也慢慢合拢,直至最后一个人被推出,那缝便愈加狭小,
宋栗安将剑收回鞘中,又回头望了眼正在掐诀的风生,
“你一个人出得去吗”。
飞扬的玄色衣袍缓缓落下,谪仙般的少年立在黑暗之中,肩头上披着第一束橘黄的光,
宋栗安见他不答话,也不管他了,
一个劲地往那缝隙奔去。
眼见曙光就在眼前,脚下一滑,踩空滚了下去,
宋栗安甩出剑往壁上一插,
止住了下滑的速度,
却在眨眼间,那仅存的一线隙挤了回去,撞出的泥粒涌下来,
将半吊在空中的宋栗安打落在地。
背部却好似被人稳稳接住了,宋栗安掏出手摸了摸,
却在触到的那一刻,被他抛了出去,
脸朝下重重地磕在黄泥上,
宋栗安把脑袋拔起来的时候,四周已经一片白了。
看着风生手里的火诀,宋栗安忍不住开口,“你有想好怎么出去吗”。
“宋小姐呢”,
他将手上的火星子捏灭了些,
眸光跳动,里面倒映着一个小小的人,
宋栗安跨过乱泥往前走了几步,道,
“风公子自愿垫后,难道不是心里早已有了路吗”。
“宋小姐一个替身也会想活命”,他转移话题,往宋栗安身份上推。
“风公子挖人墙角的事也是不太好”,
宋栗安跟在他后面,向四周观察了一番,确定没有黄泥陷下来后,
便将剑拔出来,握在手中,做好防御的姿态。
就在这时,绣鞋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
宋栗安低头将脚抬了起来,好像是糊满泥浆的板砖,
她蹲下去捡了起来,鬼使神差地牵过袖口擦了擦。
火光愈来愈暗,抬眸一看,
原来风生早已走远,宋栗安提起裙摆,将玉佩塞进腰间,
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绣鞋裹了湿泥,肥厚的一片将她的脚步拉慢了下来。
眼前人捏着火诀,围着狭隘的方寸地绕了一圈又一圈,
宋栗安终于发觉不对劲,霎时将他拉住,
“你在干什么啊,不想出去了吗”。
他头也懒得抬,直接弯下了腰,用修长的一双手往地上扒拉着黄泥,
宋栗安一下子想明白了,
他根本就不是有什么出去的办法,而是他在找东西,
宋栗安怒道,“你在找什么,你疯了,这么危险不出去,还找东西”。
玄衣少年缄口不语,恰才还是弯腰,这次竟然直接跪在了地上,
白净的手也糊满了泥,
宋栗安实在是忍不了了,一把将他弓下去的肩头抬起,吼道,
“你是不是脑子摔傻了,你说你掉了什么东西,我帮你一起找”。
对上少女如火的杏眸,少年浑身怔了下,在她的逼迫下,才缓缓说出,
“玉佩,掉了一块很重要的玉佩”。
玉佩?
宋栗安愣神了片刻,又忽然想起自己刚才捡到的一块,
慌忙从腰间掏了出来,握在手心细致地擦净污垢,
等大致轮廓现出来的时候,
两双瞳仁刹那间乍开光。
宋栗安迅速将手缩了回去,
少年伸来的手扑了个空,
他厉声道,“宋小姐,这是我的”。
“你说你的就是你的,这分明就是我的,那日撞我的小厮莫不是你,
好你个小贼,贼喊抓贼来了”,
宋栗安将玉佩紧紧捂在怀里,不让他有半点可乘之机。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这分明是我的贴身玉佩,
前几月突然不见了,而后才寻回来”,
风生站起身来,晦暗不明的眸子氤氲着怒火,连嗓音都不似先前般无波无痕。
“怎么可能,这玉佩我一来这就有了,说谎也不打草稿”,
宋栗安呵斥道,
脚步却在他的逼迫下一步步地向后挪。
“宋小姐,把玉佩还我,否则休怪我无情”,
少年面上泛着冷光,狠戾的眸子透着交叠的杀意,
不薄不厚的唇角微抿,指尖燃上诀术,
他想杀死宋栗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