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分,陆家老洋房的客厅笼罩在暖黄光晕里。
陆言卿进屋后叫了一声妈就变得沉默,似乎三年不见,她们母女也无话可说。
父亲陆弘深是考古学家,年轻时因为工作需要满世界跑,如今是榕城C大历史学系的教授。
而母亲沈若华是外交官,他们两人能结婚,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夫妻二人婚后常年分局两地,沈若华发现自己怀孕,正是她工作的上升期,本来想要打掉的,是医生说她体质特殊,流产很伤身体。
权衡利弊之下,沈若华才同意生孩子,等孩子出生后,她都顾不上坐月子,更不顾丈夫公婆的劝说,执意抛下年幼的女儿,只身前往海外上任。
而陆弘深也忙着考古工作,不得不把孩子交给保姆照看,2岁那年,因保姆的疏忽,她高烧到惊厥,再晚一点送到医院,怕人都烧成傻子了。
是老爷子看不下去,才将她带到身边抚养。
等沈若华顺利晋升,工作上有一番作为,想要弥补,而大女儿在老爷子的抚养下,已经跌跌撞撞成长到5岁。
偏偏那时沈若华又意外怀了二胎,能分给大女儿的时间,少之又少。
再后来,陆言卿渐渐长大,已经不太需要母亲。
陪伴什么的,更不会奢求。
反正她的出生,就不被父母期待。
“妈,听李伯说姐这三年在国外是忙并购案的事情,她不是故意不联系我们。您别板着脸嘛,我都害怕。”
陆言薇小心翼翼盖好丝绒礼盒,重新坐回沈女士身边,自然而然挽着她的胳膊,刻意压低了声音。
她不希望姐姐和母亲总是吵架。
沈女士轻轻拍了拍小女儿的手背:“妈没有生气,而是你姐太任性,当初同意联姻的是她,领证第二天玩失踪的也是她。”
“就算忙海外并购的事,在陆氏面临舆论危机股票下跌时,在思虞被人指指点点时,站出来澄清一两句话很难吗?”
陆言卿坐在沈女士右手边的沙发上,谢思虞挨着她,也许是心不在焉,她的手还被谢思虞紧紧握着。
眉眼低垂,听着沈女士说教,一声不吭。
似乎已经习惯了。
然而当她听到谢思虞被外人指指点点时,眼眸里神色变了变,哑声道:“这件事是我做的欠妥当。”
沈女士:“你知道就好。”
谢思虞捏了捏陆言卿的指尖,抬眸看向沈女士,温软解释:“妈,事情都过去了,再追究也没有意义,卿卿如今回来,往后我们会好好过。”
陆言卿适时松开谢思虞的手,知晓她是在宽沈女士的心,自然没有反驳。
只是那卷翘的睫羽轻轻颤了颤。
她们延长的婚姻,不过两年时间而已。
突然楼梯间传来不小的动静,几人不约而同看过去。
陆弘深结束和学生的远洋视频通话,火急火燎下楼,直奔客厅,将陆言卿拉起来仔仔细细打量,压在心里多年的石头可算落地:“还知道回来?”
“爸。”
陆言卿闷闷喊了一声。
年过六旬的父亲两鬓多了些许白发,脸上皮肤黝黑,那是常年风吹日晒留下的痕迹。
她不得不承认,父亲也在渐渐老去。
陆弘深重重地叹息一声,拍了拍大女儿的肩膀,沉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这三年来,他每次去医院看望老爷子,他都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医生说那是心病。
“集团的事再繁琐,也要顾好自己的身体,别跟思虞一样拼命,去年她在年会上致辞晕倒,可把我们吓的不轻……”
“爸。”
谢思虞突然截断陆弘深的话,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来,起身走到陆言卿身边,扯了扯她的衣袖,轻声解释,“没有爸说的那样严重,真的……只是意外。”
谢思虞在去年年会上晕倒。
陆言卿心再次紧了紧,前几天听刘瑶提起,如今就连一心扑在考古工作上的父亲都记忆深刻,只能说明那次谢思虞真的病的很重。
晚饭过后。
陆言卿拒绝了妹妹的提议,她和谢思虞留宿在老洋房,大概率只能同睡一张床。
她并没有忘记谢思虞有暗恋对象的事情,她们只是协议结婚。
因为吃了酒酿圆子,返程是由谢思虞开车,晚上九点零几分,她们抵达江海澜苑。
宾利车停在公寓楼下的停车位中,谢思虞按下安全带锁扣,脆响惊破车内寂静,伸手的动作带起橙花香风。
指尖压住陆言卿的腕表带,表盘蓝光映出她眼底的慌乱,“陆言卿,你没必要因为已经过去的事生气……”
陆言卿的手还放在门把手上,车门半开着,外面微凉的风吹进来,吹散了车内的热气,她回头看着谢思虞,车顶灯在她侧脸投下扇形阴影。
“去年圣诞前夜D市分店物流系统崩溃。”
谢思虞无意识摩挲方向盘真皮纹路,“连着三天协调跨省货运,忘记吃药……才有了后面的事。”
想起那日抢救室天花板的白炽灯,和此刻车顶灯同样刺目。
夜风灌进来掀起谢思虞耳边的碎发,砰的一声陆言卿将车门关上,重新坐回副驾驶,挑眉看着前方绿化带里的万年青,语气沉重:“谢思虞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生气?”
“但凡是个正常人,听到这样的事第一反应是担心吧?”
陆言卿反扣住谢思虞纤细的手腕,拇指抵住跳动的脉搏,一字一句顿道:“回来第一天在办公室,我见你吃药跟吞刀片似的。”
谢思虞闭了闭眼:“当时情况特殊……”
她试图抽手,却被陆言卿攥得更紧,只好作罢,“而且都已经过去了。”
陆言卿突然倾身逼近,远处路灯从右侧车窗玻璃透进来,两人交叠的影子有种说不出的暧昧:“特殊到胃出血还要强撑致辞?”
过去了。
多么轻描淡写的三个字。
陆言卿胸口莫名就涌出一股火气。
也不知道是生谢思虞的气,还是生她自己的气。
谢思虞的背脊抵住驾驶座门板,陆言卿的吐息拂过她锁骨,不止是身体,连带着胸腔里那颗心脏都颤抖的厉害。
突然间呼吸都变得滞涩起来:“我……”
“谢总糟蹋身体的能耐我可比不上。”
陆言卿松开谢思虞的手,哪怕没有亲眼目睹,也能想象当时的场景,“刘瑶说你抢救时血氧掉到80%……”
尾音消散在突然响起的铃声里。
谢思虞拿起中央储物盒里的手机,看清楚来电显示,直接把电话挂断。
“至少现在还能开车送你回家。”
谢思虞拿上车钥匙和包包,推开车门下车,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来,“所以还不算太糟不是吗?”
公寓大楼里电梯间的灯光应声亮起。
陆言卿盯着绿化带里晃动的万年青,发现叶片上凝结着夜露——就像刘瑶给她看的年会照片,照片中谢思虞挂着冷汗却仍在微笑的脸。
“谢思虞。”
重重关上车门,陆言卿望着谢思虞单薄的背影,“你真的没必要做到这个份上。”
空气突然凝滞。
谢思虞背对着陆言卿,长睫微垂,眼底翻涌着旁人看不懂的情愫,她攥紧包包带子,指尖隐隐泛白。
好一会儿,轻笑出声:“我们签过协议不是吗?而且陆总给予我的补偿也很丰厚……”
微颤的尾音消失在冷风中,她真的编不下去了。
谢思虞连续按了三次锁车键,也不再等身后的陆言卿,脚步匆忙往楼道里走。
“真的只是因为协议?”
望着谢思虞慌乱离开的背影,陆言卿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说实话当初写在协议上的几条补偿真的不算什么。
早已远超这三年她给陆氏带来的收益。
嗡嗡。
刚走到公寓一楼的电梯间。
手机屏幕上弹出微信消息,陆言卿扫了眼电梯显示屏上不断跳跃的数字。
谢思虞没有等她就先上楼了?
重新按了下上楼的按键。
「陆总,双栖云境在全国有27家购物商城,谢氏旗下Elis服装品牌入驻了其中15家。」
「截止去年12月底,Elis三分之一的门店都达到了撤店标准,相关数据我发到您的工作邮箱了。」
三分之一的门店都面临撤店风险?
陆言卿捕捉到关键词,眉心蹙了起来。
不一会儿电梯门打开,她下意识抬脚往里走,因低头看手机里的文件,没注意到电梯里还有一个人,也没看见滚落脚边的皮球,直到耳畔响起熟悉的提示音:“陆言卿,看路。”
陆言卿踢到圆滚滚的皮球,脚下一个踉跄,身体直直往前扑去,谢思虞眼疾手快上前扶住她。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严丝合缝,密不透风。
手机砸落在电梯里发出沉闷的声响,陆言卿穿着细高跟,哪里想到电梯里会有皮球?
借着谢思虞手臂的力量站稳身体,侧头时唇瓣不小心擦过她柔软的耳垂,霎那间愣了好几秒,反应过来赶紧往后退。
“谢……谢谢。”
弯腰将地上的手机捡起来,陆言卿盯着角落里的皮球,百般无奈,“谁家熊孩子掉了玩具都不知道吗?”
突如其来的吻。
严格意义上说都算不上吻。
却让谢思虞心跳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