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京城街道上空荡荡,只剩官府的队伍和打更人在巡夜,打更的敲锣声和呦呵一遍遍响彻街头街尾:“关门关窗,睡觉上炕!”
“关门关窗,睡觉上炕!......”
这个时辰,按寻常来讲,有些百姓人家都已入眠见周公去了,可与此同时,驸马府的东厨里,却异常离奇,竟还有一阵阵炊烟往上冒着,烟气袅袅不绝。
那侍女把宋瑾笙领到东厨后,她就后悔了。
她以为她家驸马是要看看东厨还剩些什么吃的,谁想着是来烧火煮菜,弄这么大一功夫。
这以往哪有主子来干这些粗活的道理,可宋瑾笙说什么也不用厨子来,把她急得,又让人去把谷子叫来,结果无济于事,根本劝不动宋瑾笙。
于是,好几个侍人包括谷子在内,面面相觑,都只能在宋瑾笙后方守着,以免她一有不慎,让柴火把这东厨给点着了。
宋瑾笙不要厨子的原因很简单,第一,她又不是古代人,她可没那么多主仆观念,能不麻烦别人就不麻烦。第二,她厨艺不差,上了中学后,她就一直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而且这里的厨子的调味实在太淡了,她根本吃不惯。
但这古人不像现代,没那么多条件,没有冰箱存放食材,不过他们将肉风干成了腊肉,还剩些菜苗、鸡蛋、土豆......
宋瑾笙不挑,随便都拿了两样来,刚要拿起刀给土豆削皮,就把后面的一众人给惊住了。
谷子急忙上前,稳稳按住宋瑾笙拿刀的那只手,一脸惊恐地大喊道:“不可啊!主子,你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宋瑾笙被他吓到,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想什么呢?我拿刀要削皮啊,不削皮怎么吃啊?”
闻言,谷子的神情变得茫然,看看宋瑾笙又看看她手上的洋芋,尴尬地收回手,低头恭敬地小声道:“那.....主子小心些,刀刃可锋利着.....”
说罢,他便默默退后,不敢再干扰宋瑾笙。
可殊不知,他方才那一吼,把在不远处观望情形的春月给惊着了,惊慌失措地跑去找卫珞漪,结果在半路就撞上了。
春月看着面前的卫珞漪和冬阳,猛地停下来,弯腰扶膝喘个不停,“殿...殿下,出事了!”
见她气喘吁吁,失了往日的稳重,卫珞漪不禁蹙眉,“慢着些说,作什么毛毛躁躁的?”
“殿下,是驸马....奴婢方才在东厨见驸马拿刀许是要割腕,谷子便在那劝驸马不要做傻事呢!”
“割腕?”卫珞漪的神情一下变了,平日懒散睁开的眼眸一下瞪大。
就连她身后的冬阳也同样震惊地捂嘴,上前拉住春月的手,“你可真看清了?”
春月拼命点头,“千真万确!但谷子当时拦下驸马爷了,我就想着得赶紧来找殿下.....”
“哎,殿下!”
春月话未说完,便见卫珞漪已然往前走去,只见白裙丝带飘飘在后,步履匆忙。
春月和冬阳见状,忙提着夜灯小跑上前跟上,生怕这儿黑灯瞎火的,让卫珞漪跌到了。
“殿下...殿下当心些,莫要行过快了....”冬阳在一旁快步跟着,手上的提灯晃个不停。
可不管她怎么关心,卫珞漪始终充耳不闻,脚步并未慢下半分。
她着急,但并不是因宋瑾笙而着急。
她与宋瑾笙成婚一年有余,她虽未动过情,但宋瑾笙于她而言,依旧是有着一定分量的人物。
既是活过来了,她便不能再看着她出事。
三人一路未停地赶到东厨,可才走近东厨的后方,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只见宋瑾笙在灶台前,她宽大的衣袖被撸起,露出白净又细弱的小臂,拿着大铲子不断翻动着大锅里的菜,颇有一番气势。
不仅是卫珞漪,宋瑾笙身后那一众人,更是看得目瞪口呆,连卫珞漪走到身旁都未发觉。
幸亏谷子先回神,正要俯首拜见,却被卫珞漪拦着。
她抬掌示意,命他们都别出声,随后又往左侧睨了一眼,春月被这眼神吓得一激灵,缩缩脖子低头,不敢吱声。
卫珞漪淡淡收回目光,又再看向宋瑾笙,凝着她这熟练的翻炒动作,还有一旁木案上那几道菜品,神情一变再变,只是紧锁的眉头没再松开。
这么一群人在宋瑾笙身后围观,可当事人全然不知,还在美滋滋地沉浸在她是大厨的身份里,甚至还用她蹩脚的粤语哼起小曲。
“哦共黑雷发财,哦共黑雷精彩,最猴得曾过来,不猴得曾走开~”
众人:“........”
腊肉在被大火爆炒后激发出独特的香味,熏肉的香气弥漫在东厨的每一处,香气扑鼻,十分诱人。
卫珞漪面色依旧冷冷,但在她两侧的春月和冬阳都不自觉地咽了口水,眼巴巴看着宋瑾笙把炒好的腊肉铲进瓷盘。
等盛完,宋瑾笙又端起盘子来嗅两下,然后深深感叹一声:“我去,太香了啊!”
“驸马还要去哪啊?”在她身后的卫珞漪上前一步,声音被压得沉闷,气氛骤然变冷。
“?”
宋瑾笙心底漏了一拍,回头看去,吓得她浑身一抖,差点拿不稳盘子。
“我去....”宋瑾笙又是下意识脱口而出。
不是,她什么时候来的???
“去哪?”卫珞漪挑眉,一字一顿地问话,她的语气虽还平稳,可眼神却似冷锋一般刺人。
在场除了宋瑾笙外,一众人都听出卫珞漪已有愠意,头低得不能再低,生怕碍着她的眼。
卫珞漪平日里性子冷淡,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显得淡漠,似乎事不关己,无心在意,像是毫无七情六欲一般。如今这般突然动怒,众人自然是怕的。
可就偏偏有那么一位不怕“死”的。
“不是,我不去哪,我在这...做些吃的....”宋瑾笙弱弱地小声解释一句,但卫珞漪丝毫没有接她话的意思。
对视久了,卫珞漪的目光让她有些毛骨悚然,心底瘆得慌,只能错开视线,又看向手里还冒着热气的腊肉,犹豫了下,还是硬着头皮把菜盘端到卫珞漪的眼前,“...殿下要吃吗?”
闻言,卫珞漪的脸色更冷了,清冷的眼眸微眯,下颌绷紧。
一直弯腰俯首的春月和冬阳,心有灵犀地暗暗对视一眼,已经在内心为宋瑾笙祈祷了。
宋瑾笙见她还是不语,只是盯着菜,便又上前解释,“我厨艺很好的,你别看卖相不怎么样,但味道一定好。”
“......”
她这副天真如孩童般的模样,让卫珞漪沉默许久,憋着的闷气还是没发作,只能在内心无奈长叹。
卫珞漪垂眸,轻启唇:“本宫不夜食。”
说罢,她往后一瞥,谷子立即会意,将灶台收拾干净后,便带着人走了。
还是初春,夜风尚冷,而卫珞漪体寒,一阵凉风吹来,让她不由得瑟缩,抬手把身上的雪绒大氅裹得紧些。
卫珞漪低眉垂眸的样子,没了冷意,倒是显得温顺,像只矜贵的猫,黑夜里美得楚楚动人,落在宋瑾笙的眼里,让她莫名心颤了下。
“这个时辰....殿下过来东厨做什么?”
不该早就睡了么?
卫珞漪抬眸看她,不答反问,“是啊,这个时辰,驸马又为何要来这?”
“那当然是饿了,府里又没什么吃的,我就来自己做了.....”
“殿下....我能坐下吃了么?”宋瑾笙盯着卫珞漪的脸,试探地问。
本来卫珞漪没来前,她还能自在些,现下公主殿下“光临”了,她浑身别扭,没有卫珞漪的准许,都不敢乱动。
卫珞漪又默声了。
竟只是如此直白简单的理由?
可除了这一点,她也的确想不出,宋瑾笙半夜来东厨是有何目的。
卫珞漪无言颔首,算是回了宋瑾笙的话。
宋瑾笙立即便坐下来,拿起碗筷,夹着一块肉便往嘴里放,大快朵颐。
卫珞漪看她狼吞虎咽的模样,不禁蹙眉,又见她吃肉吃得满嘴油,毫无仪态可言,实在是看不过眼,把自己的丝帕递给她。
“无人与你抢食,驸马不需如此。”
宋瑾笙微愣,有些不知所措,可见卫珞漪的手始终没收回,只能接过她的丝帕。
宋瑾笙小心翼翼地叠起来,眼神一边瞥向卫珞漪,一边擦着唇角,“多谢殿下,我回去洗干净再还给你。”
“不用。”
“哦...”宋瑾笙点头,还是把那丝帕叠好放进衣襟内,旋即继续享受起她的夜宵,吃得不顾旁人。
卫珞漪忽觉自己来这儿真是多管闲事,明知现在的宋瑾笙脑子摔坏了不同从前,作出些匪夷所思的事也不足为奇。
不过,还是有些事,她感到疑惑的。
卫珞漪凝着宋瑾笙墨黑的头顶,想起方才她在灶台上挥着大铲的模样,不禁问:“驸马是何时善厨的?本宫怎么不知?”
宋瑾笙正吃得欢,被卫珞漪一问,顿住了。
她咀嚼两下,把嘴里的菜咽完,才道:“我...我...这几日看的书多,也有些下厨烧菜的书,我就照着那上面学的。”
卫珞漪半信半疑,她也算是阅书不少,为何从未看过有教人烧菜的书?
而且.....
卫珞漪又看着这一桌模样古怪的菜,眼底透出困惑,“那驸马可否告诉本宫,这些是何菜式?”
“哦...我都是随便炒的,这个是菜苗炒腊肉...那个是炒鸡蛋、炸薯条....”
宋瑾笙说完,见卫珞漪还是不解,便道:“这些...都是我自创的菜,殿下没听过也不奇怪。”
卫珞漪的眉头松了些,可神情依旧凝重,看宋瑾笙的目光像在审视。
“驸马,你从前可是不喜荤菜的,尤其是这些肥腻之物。”
而如今,这一盘子的腊肉都快被她吃完了。
宋瑾笙就猜到她会这么问,早有准备,“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再说了,我还在养身体,总吃素的没营养,而且还饿得快,得多吃点荤的补补,饮食要荤素搭配的。”
宋瑾笙说得顺口了,忘了眼前人根本听不懂现代词汇。
卫珞漪听得似懂非懂,她思索纠结了半响,才问出来,“....营养是何意?”
“.......”宋瑾笙哽住,一时不知从哪解释起,“就是....哦,不是有用汤药滋阴补阳的说法吗?那汤就像营养的意思。”
宋瑾笙吃饱喝足,心情畅快,连和卫珞漪聊天的欲望都多些。
她打量两眼卫珞漪的身形,出于好心嘱咐道:“殿下,你太瘦了,也应该多补补营养,要圆润一些才好看。”
卫珞漪:“??”
宋瑾笙目光停留的是她的腰部,可卫珞漪怎知她看的哪,她茫然地垂眸一看,神情先是怔愣,而后面上立即有了羞态。
圆润,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