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铃——”
暝睁开眼,察觉到头上覆盖了一片阴影。
“我说,你每个副本都跟着我,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思呀?”青年在他面前蹲下身,一张熟悉的脸上挂着不着调的戏笑。
他的头发比他认知里长了不少,被随意扎成一个小揪抛在脑后,那双凤眸仍旧保持着一种平静,可除此外,墨色深处却浮现了一层不明显的戾气。
暝听到自己的声音:“有意思是哪种意思?”
青年大概没想到他会这么反问,愣了一下,状若思考的模样:“嗯……就是想跟我好的意思。”
暝感觉到自己很认真地点头:“是这种意思。”
暝微微出神。
他那个时候大概是刚刚苏醒,对时下很多语言都是一知半解,虽然现在也懂得不多,但跟在燕凉身边久了,知道对方好些时候都爱逗弄他。
这个时候的燕凉应该已经过了许多副本了。
青年听到他说肯定的话,又噗嗤笑出来:“还真是啊?那你知道要和我好该怎么做吗?嗯……你这么小什么都做不了吧,要不然等下次,我教你怎么做。”
他说的暧昧,眼中却是清明一片。
曾经的自己轻轻说:“好啊。”
暝以旁观者的视角打量着这个副本,周遭的建筑单调平整,是浔村无疑,副本任务应该是要在火灾前完成对浔村的调查,其中隐秘就是如今浔村深藏的线索。
副本与副本之间常有相连,比如现世经历的这个“百态”副本,就可以套几个小副本,不过通常不会同时启动,而是通过对玩家情况的判断进行投放。
再者,副本之间虽有联系,但故事和模式各不相同,“百态”副本的时间线是在浔村大火之后了,现在的浔村只是一个重要调查地点。
“燕凉,村长说叫大家伙去他那集合,我们一起过去吧。”
一旁,少女清清脆脆的喊声响起,如清泉撞石,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青年却是收敛了脸上的笑,站起来的时候表情冷然,“你先过去吧,我待会来。”
“别这么冷漠嘛。”
暝侧目,看见少女朝他扬起笑:“诶,燕凉,这个小孩又是谁,村里好像没见过呀……”
这少女是十几岁的怜衣。
准确来说,她的真名叫作李鹤怜。
被少女注视后,青年拉住他的手,扬眉道:“没见过很正常,这是我童养媳,一直藏屋里头,少有出来见人。”
“童养媳!?”
少女瞪圆了眼,还欲探究,视线却被青年挡住,“不是要见村长吗,你快点去,我把我小媳妇先送回家。”
约莫是“村长”这两个字太有威慑力了,少女撇撇嘴,不太甘心地离开。青年目送她离开,晃了晃比自己小许多的手,垂头时眼中有细碎的光,“走吧小媳妇,送你回家。”
忆前尘的时间非常短暂,青年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所有的一切如潮水般退去。
最后的时刻,暝感觉到自己回头了。
他对上了一双眼睛,那也是个他不陌生的人,站在角落的黑暗里一动不动,让他看起来像是在其中滋长一样。
但是暝没有看见他身后有那团黑雾。
……
暝以为回忆到此结束,心口却倏然一疼,一个踉跄朝前栽去,但想象中的情况没有发生,他跌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啧,你怎么这么体弱多娇啊。”
曾经的燕凉早已经历很多风雪才遇见了他,那时候的他杀过人,也差点被人杀,积攒了一身的戾气,对他也少了些温柔,更多的是随心所欲的逗弄。
但是,总归是特殊的。
暝心口疼得厉害,燕凉看他不能走,直接把他甩在背上,低声道:“到底怎么了,难受成这样?”
“就是,疼……”暝的声音干哑虚弱,他强撑眼皮,看见望不到尽头的尸山血海,灼红的天空沉沉地压在他们头上,好似下一秒就要崩塌。
他们在走一条血路。
“忍一忍,等我们出去就不疼了。”
暝不知道这是哪,他趴在燕凉的背上,脑海里一瞬间涌现了很多模糊的记忆,如浮光掠影,什么都抓不住。
原来他们以前真的认识。
原来他们认识了好久好久。
“下雪了。”燕凉和他说话,表情看不出悲喜,“这种地方居然会下雪……”
还是白色的,如棉絮般纯白轻柔,和这个肮脏如烈狱般的世界格格不入。
燕凉不知想什么,抽出了一只手去接这莫名的雪,暝发现他那只手的大半皮肉都没了,整个小臂似乎只剩下白骨,上面连了点稀碎的筋血,触目惊心。
燕凉道:“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吗?”
暝半阖着眼:“……我不知道。”
燕凉扯了一下笑:“我在这个副本里听到了个说法,他们说神难过的时候会下雪……神真的会难过吗?”
暝:“这个副本……叫什么名字?”
燕凉:“哀响世界。”
.
从回忆里脱身,现世中不过是几分钟的怔愣。
这个时候燕凉已经接到了支线任务,支线任务的时间应该剩的不多了。
暝很少有浓烈的情绪,他出神许久,黑白分明的瞳孔中什么也倒映不了,他感应着燕凉的位置,在路过一个看不出原样的建筑时停下了轮椅。
燕凉在里面弯腰在找什么东西,他呛得难受,眼角都是赤红色,有几个人歪七八扭躺在不远处,他们是浔村的村民,进来后不久就被燕凉解决了,燕凉没杀他们,但他们在那不久就会被火烤熟。
燕凉是背对他的,烟雾呛到肺腑中会逐渐产生一种窒息感,他的反应迟钝了不少,在熊熊大火中没注意到暝对他的凝视。
还有七分钟。
暝相信他能找到的,他不想干扰他太多,正打算走,余光却注意到屋顶上方摇摇欲坠的横梁。那横梁的位置不太对劲,按理说不太可能落下的。
但是这个地方……燕凉在曾经来过。
这个地方太深了,有些痕迹难以抹去,“它”主人的意志对他还残留着被遗漏的恨。
木轱辘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横梁“哐”地砸下,与骨肉相撞出细微的闷响。
燕凉被人扑在地上,思绪骤然空白。
意识到什么后,他瞳孔骤缩,“暝……”
燕凉本能地要去抱住怀里的人,一树干般粗壮的衡柱压在对方背上,他甚至能闻到一种烧灼的气味。
暝疼得汗瞬间下来,他勉强发出点气音:“走……你走、没时间了。”
“为什么要走?”
燕凉眉骨狠压,跪在地上去搬那根柱子,喉咙间逼出沙哑的音色:“每次都叫我走……在你看来,我就是那种为了活下去什么都能抛弃的人吗?”
柱子被掀开,燕凉手上烧伤一片,但暝背上已经是血肉模糊,这一砸好像要把他整个人都砸穿了,燕凉克制住颤抖去把暝抱起来,拖在背上。
“等着、等着,我会带你出去的。”燕凉轻声安抚,“别怕,别怕……”
分不清这话是对暝说还是自己说。
他从没表现过这种慌乱,以前不管是遇到什么,他好像总是冷静的、游刃有余的……那,知道他死讯的那两次呢?是什么样的……
暝趴在他的背上,愣了好久后,笑了起来,力气一点一点流失,他的笑声微弱到难以捕捉。
“燕凉,我、我记起来了一点东西……原来我们以前是、是认识的……”
灰烬在空中飞舞,这场火太热太烫了,有什么东西还没来得及落下就被蒸腾干净。
燕凉一脚踢开散落在地上的木板,终于看见了一个类似地宫的入口,可是他半点喜悦也无,思绪一片空落落。
“燕凉,好疼……”暝恍惚想起他总是这样背着他,无论是现在,还是曾经,好多好多画面重叠在一起,他趴在他背上,时常喊着疼。
他只要一说疼,燕凉就会心软了。
暝头埋在他肩膀上,声音越来越小:“燕凉……我想,想休息一会……”
入口有一段向下的楼梯,没有灯,这条路又窄又黑,燕凉的手掌拖在暝的腿腕上,水泡每次摩擦都带起一阵剧痛,但他恍若未觉,“别睡。”
暝没说话了,那点吐息触及燕凉的皮肤,好像是凉的。他太轻了,甚至还没那柱子半分重,趴在燕凉身上几乎抓不住。
“别睡。”燕凉的嘴角被他自己咬破,“……暝。”
“别睡,别闭上眼,和我说说话,暝,你不是说我们以前认识吗?其实我是知道的,我经常做梦,梦里总是有你……”
身后响起一阵低低的咳嗽。
暝:“……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你也这么背着我,走了好多路……我是不是总是让你担心了……”
“不是。”
眼前开阔了,无数壁火驱赶了黑暗,这光亮并不强烈,却刺激得燕凉眼角酸痛,他把暝放下,然后低头去吻他的嘴角。
“我们以前,一定是恋人。”
暝闭上眼。
恋人啊……
你好像曾经也这么和我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