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星曙,你看起来状况不太好……”
当徐萌意又一次说出这句话时,惊魂未定的人们缓缓转动着眼珠,针扎般的视线落在红发青年的苍白到有些泛青的脸上。
迟星曙看向徐萌意,迟钝的大脑隐约意识到什么,他嘴唇嗫喏,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人群中有人忽的惊呼一声:“他!他是不是被感染了?!”
“感染”这个词无异于触动了所有人的神经,他们的呼吸加重,口中不自觉地重复道:“感染……他感染了吗?”
徐萌意身子一抖,回头斥责道:“你不要血口喷人!”
“他一定是感染了——”这次开口的是另一个浑身狼狈的发福中年男,他穿着一件脏得看不出原样的白褂,似乎是实验室的工作人员。
“我见过很多次了,那些感染者都是这幅样子……”他说话的时候嘴边的肥肉跟着一抖一抖的,他肯定道,“他被咬了!”
这话无异于惊雷炸响,众人在浑噩中猛地激颤:“被咬了!?被咬了为什么不说,你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吗?”
“妈的,你死不要拉着我们所有人垫背!你要还有点良知就自己离开,不然别怪我们无情!”
“离开个屁,既然他是感染者,我们得把他杀了!”
他们愤怒地瞪大瞳孔,缓缓在迟星曙的面前缩到同一战线,徐萌意回头看他,眼睛红了:“迟星曙,你没被感染对吧?你只是、只是身体不太舒服而已……”
红发青年难得沉默了,或许是因为有些害怕的情绪,他的脸似乎更加青白。
一阵突兀的安静后,迟星曙的目光缓缓落在徐萌意通红的眼眶上,扩散的瞳孔显得他有些呆滞。
他哑声道:“我有没有感染,你应该最清楚的吧。”
背对着人群,徐萌意原本焦急的神情像是面具破碎般变得不真切了,她的第一反应似乎是惊诧,随后目露慌张和迷茫。
她退后一步:“你在说什么呀迟星曙……”
迟星曙恍惚一阵,竟有一瞬分不出她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他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地后退,直到脚跟触及到了天台的边缘。
他回头往下看,层层叠叠的丧尸正在堆积攀爬,他们张着血肉模糊的嘴,伸出千万只手向上空抓挠,连对视都叫人发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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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枪声在密闭的空间里尤为沉闷,微妙的血腥气迅速蔓延,迅速充斥着人的口鼻。
暝捂着肩上的伤口,看着缓缓向他走来的身影,眸中一片平静的死寂。
“你好像不意外我的出现?”安可儿一副和善的笑脸,手中却是是刚开火的□□,“不过你似乎一直都是这般尸体样,或许连惊讶都不知道如何表达了。”
她道:“扮演这些角色很为难你吧?你作为那位大人精心培养的孩子怎么还要出来做这些劳苦的事情呢……”
暝手指动了动,因她这番话终于有了些反应,“你想要脱离剧情吗?”
“怎么会,我一向会做好我的本职工作。”安可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可比起那些东西,你对那个人类似乎态度应该重要。”
“你对他有特殊情感,这很值得观察和报备不是吗?”安可儿眸光闪动着兴奋,“你应该见过他不止一次,更大可能是已经认识了,甚至是——你们已经牵过手,接过吻,上过床——”
“把这样不错的发现告诉那位大人,他会因此奖赏我吗?”
面对安可儿夸张的表述,暝只是静静凝视着她,思绪收拢。
果然。
他的猜测没有错。
安可儿对他的沉默感到了无生趣,高涨的情绪降了下来,化为眼中如有实质的恶意:“希望再见到你的时候,你还能保持住这幅死人一样的表情。”
“……”
暝不语,几分钟后,周身又归入一片黑暗。他靠在墙上,即便肩头淌了一片血也浑不在意,只是他的吐息更加微弱了,好像下一秒就要消散。
他利用了燕凉。
暝阖上眼。
他故意将他对燕凉的在意显露出来,是想看看安可儿的反应来确定一件事。
结论就是——
那些人确实对他的监视更加严密了。
甚至准许了低等npc衍生出自主意识。
他早察觉了端倪,可上个副本动用力量已经让那些人警觉。
现在他需要营造出自己像菟丝花一样依附人类的假象,才能让他们安心,而接下来他们大概会对燕凉采取些试探了。
不过——
暝想起青年身上清冽的皂角香,无端让他心安,连那些似有似无缠绕他的迷离之音都因此沉寂。
随着力量慢慢积攒,他大概舍不得离不开燕凉了。
这样也好……
无论如何,他不会让他有危险的。
暝任由自己的意识陷在黑暗中,带着那些附骨之疽般的痛苦陷入了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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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上的风比往常冷冽,雨点噼噼啪啪地狂打着所有人,迟星曙从未感到像这样一般的冷,如坠千尺冰窟,连呼吸都似刮着肺。
“要么你跳下去,要么我来给你个痛快。”对面有人拿出枪,眼中既是惶恐又是憎恶。
其他人附和,对迟星曙斥道:“你在犹豫什么?你不死我们都得死!你要还有点良心就跳下去!”
“能再给我一点时间吗……”迟星曙面色如纸,他艰难吞咽着口水,“我才感染没多久,没那么快的,能不能再等等,我想见一个人。”
许是他那张娃娃脸狼狈的样子太可怜了,人群的议论声竟小了不少,那个最先声讨的握紧了手中的枪:“……不行,谁知道你什么时候感染的。”
但也有些女生于心不忍:“算了吧,再给他一个小时,反正他就一个人,对我们也造成不了什么威胁。”
“唉,造孽啊……”
那人烦了,对迟星曙道:“行,我再给你些时间,但是你就在那里别动。”
迟星曙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点头。
方才还出声的徐萌意不知什么时候退到了一边,她垂着头,发丝湿淋淋地耷着,状似在哀痛朋友的不幸。
迟星曙僵硬地瘫坐在地上,混乱的大脑回忆起不久前发生的一切——
【快、快跑……他们进来了!】
【跑?四周都封了,我们能跑到哪去?!】
仓促中眼前一片模糊,迟星曙被奔跑的人流裹挟向前,突然他的手腕被拽住,有个声音喊:【去天台上!】
【……】
画面蓦地转到楼道中,接二连三的惨叫成为一种另类的背景音,有一瞬间,迟星曙察觉到手上那股拉扯的力道松了,但随机他的脚腕受到了桎梏。
他回头,一个中年男人拉住他,口吐鲜血,含糊不清地嚷着“救救我”。
中年男人的身体很怪异,像个被踩瘪的气球一样。
迟星曙愣了一下,他意识到男人是在逃跑的途中摔跤了,手不自觉地伸了出去。但是下一秒,嘶吼声把男人的嘟囔盖过,手腕上那消失的拖拽感再次出现了。
只是这次,那力道过重了。
然后脚腕处一阵锋利的疼痛。
迟星曙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迟星曙!】
徐萌意的脸在面前放大,她把他拽了起来,似乎是救了他。
【……】
迟星曙在发抖,他抱住自己的膝盖,觉得自己这短短一辈子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死的时候却沦落到别人拍手称快。
他去过寺庙,去过教堂,他诚心诚意求过很多东西,小时候最希望有个可以保护他的哥哥,长大后最希望自己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还能多读读诗。
可是他什么都求不到,或许因为世界上根本没有神明,或许因为在别人眼里他是个坏小孩,在神眼里也一样。
迟星曙闭上眼。
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去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神”。
与此同时,密不透光的地下,那具破败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有了一丝颤动。
暝睁开眼,轻轻叹息。
随后,他的胸膛失去了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