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峥拿了长袖衬衫回到海边，却没有看到裴欢的身影，理智告诉他，作为一个成年人，她兴许是去城镇中心逛街喝咖啡拍素材了……

上午，天气也不好，这一片沙滩并没有人。

不期然想起她说的地球爆炸，丧气值爆表的模样，巨大的恐慌瞬间席卷过来。

比得知姥姥姥爷去世没有对他留下任何言语更为浓烈的情绪。

在他看向翻涌的海面，瞥见那一抹蓝，便再也无法保持他一贯的沉稳、理智了。

……

依旧是为了拍素材，裴欢出门前穿了条红裙子，热烈的红，配上她的乌黑长发，白皙的肤色，形成强烈的对比效果。

而现在也拜红裙所赐，在海天一色中那么明显。

万峥无法去想自己奋不顾身跳进海里的行为代表什么，显然不是见义勇为。

幸好幸好，海浪也在帮忙，把自己推向她，顺利把失去意识的她拥进怀里，确认她还有呼吸，他才松了一口气。

回头再看，已经看不见熟悉的陆地了，万峥环着裴欢的腰，心里已经安定下来。

更何况，海面也不再汹涌。

***

裴欢醒了，呛水后的嗓子鼻子都酸疼的要命，甚至她感知不到身体的重量，浑身被海水撕扯的痛还有其他无法言说的难受，让她禁不住吸气，哽咽出声。

她认为，这是死亡后应该会有的感受，一切苦痛不应该随着生命的消逝终止，不然死亡就没有任何代价了，谁都会想用死亡来逃避所有不顺利的事情。

所以裴欢接受这一切，但她接受不了奶奶没来接她。

她不敢睁开眼睛，她能感觉到身下躺着的是一片不算平坦的滩涂，让人不由联想起一些带有奇幻色彩的传言。

比如，意外横死的会在原地循环无数次，无法进入轮回。

……

这时候她真有些害怕了，就在她真以为自己从都市频道切换成灵异频道时，旁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说：“为什么想不开。”随之而来的是，额头也被弹了一记，没有收半点力道的一个毛栗子。

痛感十分明显，她捂着额头睁开双眼不可置信地看过去。

是万峥。

浑身湿透，甚至裸露的手臂满是血痕，很狼狈的万峥。

她脱口而出一句，“你怎么也在这？”声音格外沙哑无力。

心里想的是，他出现在这里，是也死了吗？怎么死的？来找她了？不能吧？

万峥的表情很臭，虽然他平常的面部表情也不丰富，但是这会儿的表情让人一看就格外唬人。

裴欢后知后觉地想，那些学生那么害怕他不是没有原因的。

“为什么想不开。”他又一次发问。

裴欢：“我没有想不开。”随即一句，“嗯？我没死？”

原来不是奶奶没来接，是她没有死，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这倒是个好消息。

万峥：“……”

万峥是在确定她没有大碍后才坐到一边的，让两人成功着陆，已经花费他所有气力，现在只需要等待救援。

也终于有空生气，气她不听话，气她不愿意敞开心扉说出她的痛苦，说出一点就减轻一点，而不是再次选择轻生。

更气自己，他还以为相处这么久，她会有新的锚点，不是无助的，轻易能做出离开这个世界的选择。

……

裴欢的视线变得清晰，也终于知道现在的处境，显然她是被万峥救了，她身上裹着的是他的衬衫，白色衬衫被海水浸染，海里不知名漂浮微小生物在上面形成的斑斑点点。

身下的滩涂泥泞腥臭，但转头看向陆地，岛上山石嶙峋，不远处是悬崖峭壁，海浪不断扑向那些礁石……这显然是个无名小岛。

就连他们这次旅行的景山岛都挺偏远了，每天只有两趟上岛的船期，那这个岛只会更远。

活着，但是要开始荒野求生了吗？

裴欢没法无视救自己生命，而满身伤痕的这份救命之恩，她撑着手臂挣扎坐起身来，真挚与他道谢，“万老师，谢谢你。”

万峥没有说话，也不看她，紧蹙的眉头，跟绷紧的唇都在昭示他的情绪。

是愤怒，跟痛心，还有疲惫。

裴欢来不及靠打趣他的不理智，活跃现在的气氛，被海水浸润的眼睛刺痛，而咳嗽更加要命，她弓着身，几乎要把肺咳出来。

万峥也顾不得什么生气，靠近给她拍背，眼底是深深的担忧。

海水里的微生物很容易让呛水后的人引发肺炎，他恢复了一些体力，裴欢也醒了，是时候转移了。

小岛很贫瘠，在裴欢咳得不那么厉害后，万峥去查探地形，寻找能遮风避雨的地方。

天色很暗，裴欢原本以为是乌云的原因，后来才发现，已经临近傍晚，这说明他们在海上漂浮了不少时间，起码有五六个小时……

裴欢把盖在身上的衬衫穿好，手脚无力，一颗一颗的把纽扣都扣好，也费了她不少时间跟力气，她再一次觉得万峥不应该只身跳进海里，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支撑着已经失去意识的自己在海面上漂浮那么长时间，然后到的这个岛。

他那些伤都在告诉她这一路的艰辛。

……

没有找到山洞，有块巨石勉强能遮挡些风雨，万峥回来后简单说明了下情况，然后扶着裴欢去到两百米外的巨石下。

路很不好走，两人的鞋也都不见踪影，裴欢这时才发现万峥的腿好像受伤了，有些一瘸一拐，注意到她的视线，他还说，没事，只是小伤，让她注意尖石子。

裴欢只感觉心被人莫名揪了一下，生疼。

天越来越暗，顺利达到巨石下，还找到个平坦的大石块坐着，她控制着声音不宣泄一丝哽咽，眼泪却没法忍住，大颗大颗往下落。

“对不起万老师，连累你了。”

如果不是因为她，这时候他们在度假别墅里享受着美食。

在晦暗的光线下，万峥的脸色也显得有些苍白，裴欢躲进巨石的阴影里，良心被剧烈谴责着。

他笑了笑，轻声安慰道，“没关系，明天他们就会来救我们的。”

听他如此笃定的语气，裴欢的心也安定了，仗着阴影用袖子把眼泪擦掉。

本来就缺水，可不能哭了。

两人背对着巨石，并排坐在石块上，中间隔着些距离，风声浪声还有不知名的鸟叫吞没一切，随着夜幕的降临，世界变得比昨天傍晚更浓郁的幽蓝，还额外增添了几分神秘。

荒岛、黑夜、海浪呼啸声，并排坐的男女，多么戏剧又不失浪漫的画面，如果当事人不是自己，裴欢也会为之感叹，会去构想后面的完美结局。

好安静，这种静不是她整天封闭在房间，戴着头戴式耳机的那种，而是来自心灵。

要是没有挥之不去的饥饿感就好了。

喉咙痒意让她不时咳嗽几声，每当这个时候，万峥就伸手给她拍背，却依旧沉默。

风带走一切热源，而万峥持续散发着活人的热意，很具诱惑力，裴欢不敢靠近，不敢汲取。

后来才发现，是他在发烧。

裴欢没有发现，还倾诉欲爆棚：“今天我妈给我发了信息，说我不该带李玉哲，我本来还挺生气挺难过的，现在发现，她说的没错……”

好一会儿才听到他的回应，“他玩得很开心。”

“万林怪我没有什么都对他说，说我父母不关心我，除了他根本没有人真正在乎我……”

“他在放屁。”

这四个字吐的非常之快，还格外有力，裴欢都被逗笑，笑的弧度扯到缺水的唇，疼也没法止住她的笑。

她又说，“我不想地球爆炸了。”

男人“嗯”了一声代为回应，裴欢没说出口的是不想让他陪葬。

裴欢靠在冰冷的巨石上，回忆昨晚的海鲜大餐，喝着甜甜的酒，吃着美味的海鲜，一小碗米饭浇了一勺浓郁汤汁全部吃完，那时候觉得这一切都没什么。

她咂咂嘴，感叹：“昨天是不该跟椒盐皮皮虾较劲的。”

万峥轻笑出声。

可能是饥饿，又或者是疼痛，让两人的谈话如同一块好不容易点燃的湿木头，顽强的火苗坚持了一会，终究熄灭。

裴欢有些许气馁，没有光亮的世界让她分辨不出眼前都有什么，远离手机远离文明，她也直接丧失了时间概念，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什么时候被一个火炉拥抱，即便头痛发作，也很快就减轻了。

于是她难得睡了一个没有做梦的香甜觉。

等她醒来，依旧是背靠着僵硬的石头，裴欢转头看向还没醒的万峥有些恍惚，他脸色更差了，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万老师可是在乡镇也穿着得体的人。

……

昨夜没有下雨，算是老天眷顾，可惜眷顾的时间有限，在裴欢祈祷着今天能有个好天气，救援能早点到达时，雷声开始在耳边轰轰。

裴欢：“……”

下雨了，巨石虽大，也只有一面，挡不住雨滴砸向两人。

万峥醒了，他的状态有些不好，但裴欢觉得自己应该也很糟糕，手腕没有戴发绳，平常显气质的乌黑长发此刻随着风在空中飞舞。

她可怜巴巴地看着万峥，“你怎么样了，是不是身体很不舒服。”

只有身体不舒服才会让他比自己醒的还晚，她现在害怕极了万峥失去意识，只留她一个人清醒。

万峥的声音很沙哑，却依旧坚定，“没事，休息一晚上好多了，”他头仰着，像在感受风雨，裴欢被他这个模样看呆住。

他还说：“你看，老天都在帮我们。”

裴欢抿了抿干裂的唇，听明白他的意思，万老师真是……

真是什么，她第一次感到词穷，明明风雨把他们都打得皱巴巴，却有个人昂着脑袋去迎接，还感谢这场天赐的甘霖。

为什么？裴欢有些疑惑。

这么阳光活力的特质在她的概念里应该跟万林更匹配，更别说，此刻的万峥比平常虚弱几倍。

相处这么久，裴欢第一次这么清晰的看见这个人。

心跳声在这一刻，在雨中几乎要冲破她的耳膜。